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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箫声起,人独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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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女孩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仔细看去,发觉她这容貌生的极好。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挑,有点桃花眼的气势。她二哥常说有这样眼睛的人,桃花总不会差。她信了十多年,才发现那纯属瞎扯。她的眉细而修长,弯弯的,斜斜的挑着。她的鼻子生的很是高挺,像是一座小驼峰。嘴唇不大,却总是粉嫩的。这副容貌从小时候起就让人看了觉得惊叹,长大后,这张脸更是替她赢了整个西域一个“绝色”的头衔。她这脸平日里规规矩矩时显得十分温婉动人,可若是拿起剑来,就会变得英气十足。
此刻,她站在镜子前,双臂环在怀里。她十哥常说她这个姿势看上去极为冷酷,颇有点马匪头子的气势。被她好一顿教训后,也就改了,变成了“马匪头子的女人”………
十六年来,我都不曾为自己的容貌惊叹,此刻却觉得长成这个模样真是修来的福气。我这些年没心没肺惯了,加上年纪尚小,平日里总是不修边幅的。可能是总跟云止厮混在一起,倒也觉得头发乱些,脸上脏些是没什么的。就是北燕国什么重要的宴会,我都是不画妆容的去。
但是我此刻醒悟了。
就像是突然开了窍儿。
起因便是我今天遇见了敖澈身边的一个女孩。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过衣着华贵,应该是显贵人家的女儿。
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女孩子。她一身白衣,光泽胜雪。她眉眼如画,透露着一股浅浅的笑意。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又像是一朵纯净的白莲。
清新,淡雅。
从她身边走过时,我甚至闻见了淡淡的香味。
于是我就被刺激到了,回宫便对着镜子照了半晌。
不得不说,墨尔席那家族的人都生得一副好皮囊。我这容貌大半随了母后,母后当年可是北燕国最美的女人。虽说我平日把自己折腾的灰头土脸的,但总归是对我这长相没有什么影响。
我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喊,
“阿若姑姑!我要洗澡!”
阿若是我宫里的掌事姑姑,其实年纪不算大,却总是一副老人的口气。
她一边往池子里倒牛乳,一边说,“小殿下,你今日怎么表现这么好了?主动要求洗澡不说,还让我往里头加花瓣牛乳和香料,你这是准备惊艳四座吗?”
我一边在池子里扑腾,一边说,“猜对了!今天晚上不是有盛大的宴会吗,我要美美的出席,不能丢了北燕国的脸。”
阿若放下木桶,“只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以前北燕国很多比今天晚上还重要的宴会你都是不修边幅的去呢?是不是今天的宴会上有什么人注意你或者让你注意啊?所以你才要好好收拾,打扮的美美的对吗?”
我尴尬的停在池子中央,心说阿若这眼睛也太毒了……
我不得不承认,阿若这些年在我宫里是屈才了。她这梳妆打扮的手法简直是老练的不得了。我的头发在她手指间缠绕,不多刻,便梳的很是完美了。
这个发型不复杂,一部分头发梳上去,覆上银色花冠,穿了两只水晶簪子,其余的头发都披下来。我一向喜欢这种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发型,总觉得头发披下来会显得我温婉沉静些,虽然云止说那都是白扯……
“小殿下,今天穿什么衣服?”阿若指着满床的衣服问。
若换作平时,我总是一句随便就打发了,
但是今天,我确实认认真真的看了一圈。
想了想,说,“你觉得,什么颜色能把我衬得温柔些?”
阿若正在喝水,听了我的话,当场一口水喷出来普度众生。
我:“…………”
今天晚上的北燕王宫格外热闹,我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坐在步辇上,感觉我这一身与那红彤彤的灯火格格不入。
“阿若,你给我选的什么衣服!怎么这么别扭!”
阿若握住我的手,“冷静小殿下,不是你说的吗?要把你衬得温柔一点。这浅色的衣裳最能显出女孩子的娇媚柔弱。不过……是有点不和谐。要怪就怪小殿下你的眉眼生的太张扬了些。”
“张扬?阿若,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阿若见我这脑子不开窍,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假如说那些温柔的女孩是一朵莲花,那小殿下你就是一朵彼岸花。莲花开的优雅含蓄,但是太过娇弱。彼岸花开的却是张扬明媚,而且盛开后数月不落。我觉得小殿下是这样的女孩子,很美,但是更加坚强独立,你不用在意别人,你就做你自己。”
阿若的话说的我差点眼含热泪的哭出来,还是阿若了解我,说的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不过,”阿若停了停,“就小殿下你现在这个脾气,你顶多是个披着羊皮的食人花。一会到了席上,你一定要头微低,不能左顾右盼的,你可别一高兴又和十殿下喝多了,你今天走的可是仙女的路子,你见过哪个仙女跟别人划拳喝酒的。唉也怪我,小时候逼着你学学礼仪不就得了……”
听完阿若的话,我差点从步辇上栽下去。
说好的彼岸花呢?怎么变成食人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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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位上,背挺的笔直。
云止在我一尺开外,见我整晚头不摇脑不晃的,以为我坐着睡着了呢。他凑过来,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挥开他的手,“你有病啊?”
云止抄起我桌上的葡萄扔进嘴里,“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你这是怎么了,整晚坐着一动不动的。你等会儿……”他凑的更近些,抽了抽鼻子“你这是……熏香了?你居然熏香了!”
云止坐起来睁圆了眼珠子瞪着我,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云止不可思议的抓着我的手,低声说,“镜缘,你是不是病了?好好的你熏什么香?你这平时脸都不洗就往外跑的人今天抽的什么风。”
我抽回手,“你瞎说什么,谁脸不洗了。我今天……我……是阿若!阿若让我好好打扮的,你……你回座去。”
阿若在外头打了个喷嚏…………
敖澈坐在西夜国的席上,他一身玄色衣袍,笔挺修长。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桌上的茶杯,目光停在对面那个蓝衣女孩身上。
她今日,倒是很文静。
不过,不是说她很好动吗?
“敖澈,你尝尝这个。”昭伶伸手轻轻点了点面前的一盏糕点,“这个像极了我们西夜国的琥珀糕。”
昭伶是西夜国八大贵族之一的皇女。敖澈伸手拿了一块白色糕点,尝了尝,然后笑了,“是很像。”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样规矩的宴会。
我从始至终一直笔挺的坐着,始终安静的看着歌舞,始终微笑,始终滴酒未沾。
我挺了挺背,回想起自己那句“我要变的温柔文静些。”
真是鬼话!
鬼话!!
鬼话!!!
我干嘛要这么想不开为难自己,与其这样下去,我宁可去背白昭嬴给我留的书!
离宴会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我干掉一杯酒,甩袖离去。
果然出了殿门,就觉得好了些。
阿若见我出来,很是惊讶。“小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我弯了弯腰,“再不出来,我就快累死了。阿若。”我把手郑重的搭在她肩膀上,“我决定了,我以后还是当一个食人花吧。走,回宫!”
阿若:“………………”
整个晚上,我都做梦。一会梦见敖澈和那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弹琴,一会梦见敖澈在桃花树下亲吻那个女孩,最后一个梦境,是敖澈看着我说,镜缘,你看,那是我最喜欢的莲花。
猛然惊醒。
已是日上三竿。
我无心像昨天那样梳妆打扮,洗了洗脸,就出了门。阿若问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一边拿出玉箫,一边斩钉截铁的说,
“那件!大红色的!”
今日的彼岸花海格外的美。我这一身红装远远看上去像是与它融为一体一样。
脑中响了几句话。
莲花清雅,脱俗。
莲花温婉,沉静。
莲花,我最喜欢的花。
“莲花莲花!莲花有什么好的!”我愤愤吼了一句,随手拿出玉箫便是一通乱吹。
吹了好久,久到我累的舌头发麻,耳后响起一个声音,“箫,不是这样吹的。”
这声音低沉磁性,我识得这个声音。
回头,就看见敖澈站在后面。
他今日一身深蓝色的衣袍,衬得眉眼越发英俊。
我一时结舌,却嘴硬的说“我会吹箫,只不过刚才没好好的吹而已!”
敖澈笑了笑,道,“是吗?”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管玉箫,澄碧的颜色,与我那管上的花纹很是相似。
“这两管箫是用一块玉壁做的,”他轻轻抚了抚箫,“跟我合一曲吧,就在这里。如何?”
“合……合什么?”我小声的问。
“碧海潮生曲,会吗?”
碧海潮生曲。这是箫谱里最有名的曲子,我又怎会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我抚了抚箫,说,“好,就合这个。”
我自认为我在乐器方面颇有些天赋,吹首曲子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怎么着,都不至于在敖澈面前丢脸。但是当敖澈吹响玉箫时,我发现我错了。
那箫声缓缓的,缓缓的传过来。像是平静的海面,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气息。
我闭着眼,手指动了动,配合着他吹响了副曲。两种箫声开始慢慢融合,渐渐汇成了一种柔和又带着明亮的声音。这声音散到了空气中,覆盖了大片的彼岸花海。
然后,箫声开始急促,如同海浪撞击岩石,澎湃,激动。
大海从平静到汹涌,再从汹涌到平静。一曲终了,我睁开眼。
敖澈在一片红色的海浪里负手而立。
蓝色衣裳,碧色玉箫。一人一箫,驻立于天地之间。
耳边还回荡着那碧海潮生曲的音调。
柔和的箫声。
鲜红的花朵。
蔚蓝的天空。
还有少年那英俊的眉眼。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两管箫,两个人。
箫声在空气中缠绕交错,合出一首清曲。
于是天空下,彼岸旁,凝出了一条浅浅的红线。
那红线穿过云朵,走过花海,将两个人绕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其实我不知道,那年敖澈在远处看了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