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零雨其蒙 ...
-
氤氲,迭罗香的香气弥漫,燕代的心随着香炉里的一缕之字烟飘忽,她有点奇怪的想:怎么不是燃成回字?
“知道本王为什么在勤政殿召见你么?”宝座上传来居高临下的威严霎时充斥空旷的大殿。
“不会是想在殿上杖毙我吧?”燕代坦然反问。
杖毙?怎么想的。凤暄颐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不要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来激怒本王,也不要以为死就是最坏的结果。本王有上千种方法折磨你。若然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当然信。不过殿下政务繁忙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和经历来对付我一个小小女子。”燕代硬着头皮道:“臣妾当然不想死,也自知言行失矩不配奉上,甘愿废黜出宫为民。”
“倒了这地步你还敢跟本王满口胡柴!”凤暄颐嘴角一扬:“鄂五加曾经打过你一掌,也是因为你这顶嘴的毛病吗?”
身子一僵,燕代直觉一股冷气从背脊窜上来,这神情耸动的态势自然也逃不过凤暄颐的眼睛,他冷冷笑道:“怎么,你也会害怕?说说,你想到了什么?”
燕代微一踌躇,抽气道:“殿下早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又故意让鄂五加来求情,实则是试探我,只要我们兄妹稍有异动就将我们置诸死地。想到我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监视,心里很冷也很怕。”
“哼,知道怕了。”凤暄颐把玩着几案上的玉骐用眼角余光扫了燕代一眼:“还没笨到家。去了你的名号,从今个儿起到御膳房听差吧。”
多说无益,燕代只得谢恩退下,简单收拾了些衣物至御膳房宫女宿处。御膳房分内厨外厨,内厨单管琮王饮食,外厨则承办一应来往国宴及后宫嫔妃饮食。燕代被分到外厨作选料工,每日里工作辛苦,洗菜运菜忙碌不已,好转燕代生性乐观,一应议论也可泰然处之,间或能分到些果蔬美味就算是苦中作乐了。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这一日风和日丽,燕代到厨房干完活有小半日假,怀里揣了包姜糖预备到后花园寻个僻静处偷吃,原来宫女当值时为避免不雅是不许吃如葱姜蒜之类有味道的食物。燕代专捡草木密静处钻,偏偏天公不作美天阴气湿,零零落落下起雨来。
四下里顿时景物迷蒙,雨丝细离绵绕轻缠于发迹皮肤,鼻息间掠过不真实芳香的清凉。燕代一时痴了,竟不辨方向在雨中乱走。
信步走到台阶下隐隐听见嘤嘤哭声,这声音柔脆动听,就好像听见小时候的自己在哭,燕代想起也是这样的雨天还很不懂事的自己伤心着,因为所有姨娘和其他的孩子都去看戏了。那么热闹那么有趣,还有会蹦的猴子……她循声沿阶而上到了一个平台,看见一个婉妙的背影正坐在地上抽泣,近前一看服色也是一名宫女,拍拍她的肩:“别哭了,湿气重,坐在地上要侵着的。”
“别哭了。”娘曾经那么温柔地拍着自己的头,那时怎么不知道娘其实比自己伤心得多呢。
那宫女不理她依然小声啜泣,燕代厚着脸皮在宫女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手帕和姜糖,先用手帕擦擦脸,打开纸包问那宫女:“不吃姜糖吗?”见宫女不为所动干脆送一块入口边咂吧嘴边感叹:“好吃啊,御膳房的姜糖果然不同凡响。嗯……有人参、有当归、有槐蜜,还有什么……让我再品品。”那宫女听燕代自言自语微觉好笑,止住泪水侧过脸伸手道:“哪有那么好吃?给我一个尝尝。”
用好吃的来诱惑,这一招娘教的,果然最好用了,燕代想着向那宫女一笑,见了她容貌不由呆住了:虽是眼泡微肿,脸上泪迹条条,仍是娇艳动人,细看竟比王妃葵夫人还美上三分,失声赞道:“你长得可真美!”
那宫女闻言触动心事,垂下手来叹气:“我宁可相貌平平,这样也不用入宫。”燕代竖起手指放在嘴边作势道:“这种话在宫里可不能乱说,咱们还是吃糖吧。你流了那么多眼泪元气大伤,姜糖补气暖身效果最好了。”
那宫女嫣然一笑:“能有多伤元气。”漫心愁怨便在一笑中散了。“你人真好,还会安慰人。”
会安慰人,燕代一阵恍惚依稀看见娘边剥核桃边漫不经心地轻笑:“小燕代什么时候也能安慰人呐。”那么熟悉的笑,怎么一下子消失了呢?燕代抬头望见一道轻微金光闪过阴霾的天,站起身道:“要打雷了,咱们走吧。”
自此以后燕代时常拿些栗子糕玫瑰松子糖之类的和那宫女小聚,渐渐知晓那宫女名叫祈月,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因为貌美被父亲送入宫,指望她一朝受宠满门荣耀,今年三月刚入宫分在藏经阁,听说过燕代的事却也不以为意。
看看临近五月,御膳房宫女首领来分发新衣帽,燕代忍不住问道:“又不是节日,为什么赏这些?”
宫女首领白眼一翻,不耐地道:“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殿下神威,收了经州还俘虏了鄂氏的几个族人,是以宫内人人喜庆。”
什么?燕代送了手将衣帽掉在地上,早知会如此,爹生前就偏爱鄂里末以至酿成今天的后果,可没想到这么快。
燕代留心多方打听才知道先是鄂五加败于鄂里末之手而亡,鄂里末自己却也元气大伤被琮王一举击败,从此鄂氏在版图上消失了,鄂里末等人也必死无疑。
隔了几日燕代寻到时机溜到送膳间将送点心的宫女打晕,自己换上服色上暖心阁。把点心递交于殿上宫女之手,执事公公挥拂尘让燕代退下,燕代抢先开口:“御膳房宫女燕代有急事求见。”
“大胆!”执事公公正要唤侍卫拿下却见琮王摆摆手,他随意翻阅手中的奏章道:“说吧,什么事?”
“请殿下恕鄂里末并鄂氏一门死罪。”
琮王没抬头仍翻着奏折冷冷地道:“不自量力!自己都自身难保居然还感替别人求情。你不是和鄂里末有过节么,怎么这会儿倒演起兄妹情深来了? ”
燕代咬咬牙还是一句话:“请殿下恕鄂里末并鄂氏一门死罪。”
琮王抬起头瞟了瞟,左手举起手中的奏章问:“你猜我手里这几份奏章是什么内容?”
“燕代不知。”
“是要让我将鄂氏斩草除根。现在朝中但凡和鄂氏有关联的都恨不得赶快把自己撇清。你倒好,来提醒我你的存在,燕代你活腻了?”
“燕代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到这地步燕代也只能硬起胆气:“鄂里末有三不该杀鄂氏有三不该绝:其一,鄂里末兵败投降,未焚城引残兵与殿下死战,使殿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经州州会,降不该杀;其二,鄂家兵马已收归殿下指挥,鄂里末在殿下手中毫无反抗之力,以我对家兄的了解,他平素刻薄寡恩部下对他不满已久,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用不该杀;其三,当今天下群雄并起争端百出,而胜者往往将败者灭族,所以多少人情愿负隅顽抗鱼死网破也不愿降,殿下饶了鄂氏一门便是向天下昭示怀德之心,则人心归附,这个德者可王的道理殿下应该清楚,为将来不该杀。”
燕代一口气说完,中心忐忑只等琮王发落,半响听见琮王说:“好一个‘为将来不该杀’。我倒问问你,前两天我问过鄂里末,他向我求情说道我们两家本是姻亲理当手下容情,我告诉他你还不知道你妹妹德行不淑早被贬为宫婢,他吃了一惊忙道‘贬得好,贬得好!’接着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包括逃婚,我才知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个性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鄂家受的罪不想报吗?”
燕代想了想:“燕代是吃鄂家饭长大的,骨子里流的是鄂家的血,这都是不争的事实。燕代有怨也有恨,却不想被这蒙了眼连家人也不救。”
“不会后悔?”
“不悔。”
“什么苦都能受?”
“能。”
琮王若有所思地看看燕代,沉吟片刻:“那好,我成全你。去净事房吧,让你一辈子和净桶打交道换鄂氏满门的命并恕你擅闯之罪够便宜了。”
“多谢殿下恩典。”燕代握紧拳头迸住撩心的苦涩,御膳房又如何?净事房又如何?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这样安慰自己,燕代跟在净事房主管永芹身后去新宿处,一路听永芹念叨:“在宫里只有做错事或年长无用的宫女才会被派去净事房,做净事房宫女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连我这个主事都被人看扁,整日洗刷运送净桶不说,每次去拿净桶别的宫女都掩口鼻避得远远的。你既然到了这里也没什么指望了,安心干活或者还有主事的一天。”
燕代安静地听着冷不丁冒出一句:“经州的惜春竹应该已经长成了。”
“你说什么?”永芹疑惑的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