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妖传》沉水生生

34、台兴城百鬼【四】

　　【四】鲛丝
　　屋子中央摆出一张四方大床榻，四角纱幔被高高挑起。
　　小蚌精慢悠悠地驮着白粽子挪到榻脚边，然后又化了人形“夯吃夯吃”地将白粽子挪到床榻上。
　　小蚌精擦了把汗：“这个粽子可真沉。”他仔细瞅了瞅粽子，忽然疑惑道：“老大带这么个大粽子回来做什么呢？难道最近人间比较喜爱吃长长的粽子？只是老大又怎么会将吃的放到床榻上？不会是老大在冰川雪海里一直饿着肚子，所以要好好的补一补身子吧？”
　　南古和胡卿夜端着茶碗走进屋，就瞧见小蚌精一个人搂着床榻下雕着浮龙云纹的榻脚拧着眉，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
　　南古放下茶碗，扭头问他：“南十三，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小蚌精竟是嚎啕大哭起来，搂着南古的大腿不撒手：“老大，这些日子，您受苦了！”
　　“啊？”南古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老大，您别掩饰了。我知道，您在冰川雪海游历时肯定是没有吃的，饿着肚子了，不然您怎么一回来就让闫公子给您带了那么大的一只粽子呢？老大，您肯定是饿的睡都睡不着了吧，所以才要把粽子搬到床榻上边休息边吃吧。”
　　胡卿夜一口茶喷出来：“粽子？”
　　南古笑道：“南十三，这可不是粽子。如今我给你个重要任务，去，把这玩意儿身上的白布给拆了。小心些，仔细些啊。”
　　“哦。”小蚌精很是听话，当真睁大眼睛轻手轻脚地将裹在粽子外头的白布一层又一层地拆开，将散下来的白布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
　　白布一圈圈地扯开，逐渐显出人额轮廓来。扯到最后，露出一个俊秀的人脸来。
　　“一个人头!”小蚌精受到惊吓太大，居然又变回了原形，蚌壳一张一合吐出泡泡。
　　“一个人头你怕什么？是活的，活的！没看下边还连着皮肉吗？活的你怕什么。南十三，你可真丢我的脸啊。快变回来。”南古道。
　　小蚌精缩回触角，复又变成一个小童，委委屈屈道：“就是活的才害怕啊。老大你居然开始生吃人肉了……”
　　南古与胡卿夜面面相觑。
　　胡卿夜起了玩心，故意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对南古道：“我觉得床榻上这个瞧着不鲜嫩，地上这个小的倒还水灵多汁些。南叔，不如我们吃这个小的吧。”
　　南十三闻言瘪起嘴哇哇大哭起来。
　　南古和胡卿夜哈哈大笑。南古轻轻一拍南十三的脑袋：“真没出息，吓一吓就成这样了。好了，别哭了，这小狐狸是在逗你呢。这个凡人是闫老弟的朋友，受了伤，闫老弟将他带来，向我讨要鲛丝织肉生骨，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古说着亲自上前去解开缠裹在宋仪恒身上的白布，微挑了挑眉：“身上倒没有什么伤痕，伤确实是在内里头。只是，你们这白布裹得也太紧实了，他身上都有了些微青紫。”
　　胡卿夜凑过去看了看：“榆木头说得裹紧实些，不然五脏六腑移了位倒是更麻烦。些微淤青，几日便消了。无碍。“
　　南古回头吩咐南十三：“你先出去吧，待会端盆水来。”
　　南古在床榻边坐定，一挥衣袖，一根极细的银丝从左袖口冒出来，在半空中悬浮着。南古伸出右手，手心凭空出现一枚极小的墨绿色的雕花短针。他嘴中喃喃念咒，银丝便穿过雕花短针的针眼，自己长了脚似的钻进宋仪恒的胸口，开始穿针引线的缝补起来。
　　胡卿夜在一旁好奇地看着那根长长的银丝钻入宋仪恒的身体，逐渐变短。须臾，南十三端了水来，南古停止念咒，那雕花短针不知从宋仪恒身体的什么地方钻出来，恰好落入水盆中。南古挽起袖子，仔仔细细地将手和针洗了一遍。待拿帕子拭干水渍，南古一扬手，针入手心。等到再摊开手心的时候，那枚针已经无影无踪了。
　　闫衍枳和许行荇并肩走进来，闫衍枳率先看见床榻上衣襟大开衣衫不整的宋仪恒，于是不着痕迹地走到许行荇前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一扬袖子，床榻边叠放着的一床锦被轻飘飘地抖落，将宋仪恒自头到脚盖的严实。
　　闫衍枳问：“他如何了？”
　　南古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闫老弟，你是在对我质疑吗？本老大出马，还有什么难题解不开的？”
　　许行荇绕过说话的二人凑到宋仪恒身边：“不过，他怎么还昏睡着啊？”
　　南古对许行荇说话倒是客气，笑着打趣道：“弟妹，凡人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他区区凡人，伤的那么重，我虽然为他织补好了五脏六腑，可也得让他有些时日缓缓啊。我这法术又不是老鼠药，哪有那么快就见效的。”
　　“噢。”许行荇点点头。
　　胡卿夜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啊？”
　　“这可不好说。少则须臾片刻，多则两三天。因人而异。”南古率先跨出小阁，“走吧，我请你们尝尝这海中风味。”

　　皇城檀都。大衢宫。
　　崇明殿上，群臣百官正在上早朝。
　　鸿胪寺卿出列，恭敬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大衢国年轻的帝王抬了抬眼，九珠旒（liu）冕轻晃：“准。”
　　鸿胪寺卿道：“早前小国东瀛说要来我朝敬拜天颜，今臣得到飞鸽传书，称东瀛使团已经入我南海，将于元阳节前后登岸。臣自司天台处听闻东瀛国中通阴阳操妖鬼的人甚多，虽然东瀛向我朝称臣已久，但难保使团中不会混入居心叵测之人，为了圣上的安危和我大衢国子民的安危，臣认为不妨从江湖上请些善法术的能人异士来一路上与使团一同进檀都，一来可以护送使团，二来若使团真有什么不妥，有善法术之人在，也能将他们一举歼灭。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帝王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司天台监正：“徐老大人如何看？”
　　白眉白须的老人慢吞吞出列，颤巍巍地拱手道：“老臣认为唐大人想的极是。臣昨日夜观星象，南方朱雀星隐有晦坠之势，我朝南边，可不正是东瀛使臣往来皇都之向？虽然东瀛国已俯首称二臣百余年，但人心莫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认为唐大人思虑的很是周全。”
　　帝王点点头：“徐老大人，你于开国之初便辅佐祖皇帝，东瀛国俯首称臣时你也功不可没，想来对那东瀛小国的伎俩是比谁都清楚。那依你看，我朝之中，该派谁去护送使团比较好？”
　　徐大人道：“陛下若不嫌弃老臣徇私，老臣愿举荐我道教弟子前去护送。”
　　帝王笑起来：“朕如何会说徐老大人徇私，您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啊。多亏您提醒，不然我竟是忘了这些方外高人了。唐大人，事不宜迟，你立刻安排下去，请这些高人相助一二。”

　　江州通天观。鼎香阁。
　　顾见善正在阁中与张世文王肃波二人交代日常事宜。小童进来报：“大师兄，何师兄回来了。”
　　顾见善抬眸，笑起来：“回来了？回来的正好。让他过来吧，我正有事要与他说。”顾见善说话间抬眼看见王肃波还在一旁，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王肃波愣了愣：“大师兄……”
　　张世文见状开口解围道：“师兄，方才您交代肃波师弟的事还没说完呢。”
　　“有什么没说完的？”顾见善对着张世文的语气倒是更要和缓些。
　　张世文示意王肃波说话。
　　王肃波会意，连忙道：“师兄，你方才交代我去平阳观拜见毕寅真人，那之后是否还要再去拜见平阳观中的其它长老？”
　　顾见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面露不快，语气也冷了三分：“哼，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我吗？你若是不怕被那群老道士说我们通天观不知礼数，那就别去拜见其他长老了。”
　　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
　　张世文开口缓和气氛，他笑道：“肃波真是事多就容易紧张，瞧，这事你方才不是还与我商量说要去将另外几位长老一并拜访了吗？怎么又忘了，惹得大师兄不高兴。”张世文说着冲王肃波使眼色，“肃波师弟，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王肃波憋了一肚子气出去。跨出门，还听见顾见善在对张世文抱怨：“你说这王肃波，怎么做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就这么点人情往来的事还需要问我。云修虽然年纪轻入门迟，做事却更让我放心。”
　　何云修。又是何云修。
　　王素波脸色顿时很不好看，抬头看到迎面走来的何云修，心里就更加生气了。
　　“王师兄。”
　　王素波好像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的直直走过去，经过何云修身边的时候，用半侧身子狠狠地撞了何云修一下。
　　何云修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捂着肩膀有些茫然。
　　王素波走了几步后停下来，侧过脸冷哼一声：“何师弟。你近来倒是风光得很啊。”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火气这般大。
　　何云修想了想，忽然笑了。
　　这王素波，怕是在顾见善那儿没讨到好处吧。

　　“何师弟来了？一路辛苦了吧。”张世文面上关怀备至。
　　他竟然也在。
　　“大师兄。”何云修问候完顾见善后，也做出一副同门相爱的亲厚模样，看向张世文：“张师兄也在啊。近来可好？”
　　“尚可。只你只身在外，我与顾师兄也是一直挂念着你呢。”张世文笑笑。
　　“害师兄费心了。”
　　“云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有妖鬼？”顾见善问。
　　“大师兄，经我仔细查看了一番，这地动确实不是寻常的天祸。这地动乃是一位常住在周阳洼的堕仙阳垚所为。我心想着虽然阳垚已非仙人，但总是有仙根慧骨在的。况且这地动不过是平了山间一处洼地，并没有什么人受伤，贸贸然动一位堕仙，怕日后给我们通天观招来麻烦。所以，我无功而返。云修办事不利，还请师兄责罚。”何云修说着双手高高举起，呈上风云斩。
　　张世文心里既震惊又嫉妒，没想到顾师兄已经如此信任何云修了，连从不离身的风云斩都跟慷慨地交给他。他一个跟在顾师兄身边才不过一年多的人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自己费尽心思求不得的东西。这么殊异的对待，这么明显的落差。王肃波说的不错，在顾师兄心里，怕是何云修已成为越来越重要的心腹，任何人跟他相比都只会让人更妒恼三分。终有一日，他会取代掉顾师兄身边最得力的自己，成为一人之下的那个。何云修此人，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顾见善却没接风云斩：“怪你做什么。你想的很是周全，一个堕仙，总是比我等凡人法术高些，既然还算安分，还是莫要去招惹了。这风云斩，你先拿着。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何云修于是收了剑：“大师兄请吩咐。”
　　“几日前收到的信笺。近日有东瀛国使臣前来我朝敬拜，这本是与我们这群方外之人不相干的。不过当今天子重道术，尊方士，素闻我通天观的美名，且听说这东瀛国多是通晓阴阳之人，怕有不轨之人混入。于是将迎接来使的重任交托于我观。你做事一向周全，我想，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是再好不过的。多带上几个小师弟，让他们历练历练。”
　　几日前？
　　张世文脸上的神色越发莫测。官府发的信笺，一向直接交给掌门。掌门不在，便交给了顾师兄。如此说来，顾师兄几日前便已经收到了信笺，却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而何云修一回来，便将这事交给了他。想来顾师兄是一早便打算好了将这差事交给何云修的。
　　何云修何云修。为什么当时替顾师兄挡了一剑的人不是自己。
　　张世文只恨自己那时动作太慢，竟让他白白占了便宜，成了顾师兄的救命恩人。
　　顾师兄虽然睚眦必报，妒忌心强，但对自己人却是极为护短，何况何云修救了他一命，他必然是心里对他感激涕零，千方百计地想把他扶持成左膀右臂。
　　有顾师兄的助力。何云修啊，真是个强大的对手。
　　何云修道：“我自然是愿意为师兄分忧解难的。只是我法术不高，怕是有负师兄的重托。不如交给世文师兄吧？”
　　顾见善却摆手道：“不必担心。我朝泱泱大国，谅那东瀛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护送使臣一行进帝都，官府自然会派兵保护的。我们去，不过是起个威慑走个场罢了。东瀛使臣从台兴城上岸，我们只需要保证他们登岸之后到台兴江州这一路不出岔子就行了，过了江州的地界，自然会有其他道友接手的。世文那儿，我会另外给他安排的。风云斩刚与你结了血契，你得多用用它，才能顺手。”
　　何云修原就惦念着那个堕仙说的话，是要去找宋师兄的。于是这回不再推脱了，顺水推舟道：“好。那我这就下去准备。即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