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台兴城百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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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海城
世间凡人，又将台兴城称为海城。
原因无他，台兴城三面环海，城外多海岛，岛上居民多以捕鱼为生，背篓赤足，戴一大笠帽，身形修长且黝黑。城中的百姓，做的也都是与海渔相关的营生，譬如船坞、码头。城中半数的食肆，也都就地取材，以海味做菜。台兴城因渔而兴港，因港而建城,故而人称海城。
山海总是相依相生。
离海岸不远的地方，便是台兴城中最兴盛的地方。一条十步宽的青石板长街随着山势蜿蜒而上，两旁一排排青砖木屋。这条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街道一头连着海，一头连着山。
青砖木屋在山脚至半山腰鳞次排列，错落有致。
时而有头戴箬笠，卷起裤腿赤着脚的原住民或从山路上走过或从木屋里探出一个脑袋来，见到新来的居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说出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越往上，山路越陡。树越多，人家越少。
直到最后，青石板砌成的山路变成了土做的山梯。而路两边，也没有了人家。
胡卿夜驮着裹成粽子样的宋仪恒走在前头，走一步喘三喘：“榆木头，怎么还没到地方？你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闫衍枳踏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转身伸手扶住许行荇将她拉上来，回头答道：“就在最上面。”
胡卿夜抬头看见高耸入云的山顶，哀嚎一声：“榆木头你疯了吧，半山腰有好好的酒楼客栈不住，你却要往山顶跑，山顶荒凉兮兮的，哪有人家？”
许行荇立刻道：“衍枳哥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狐狸，你才没长眼睛呢，你看上头，不是有个篱笆围墙吗？肯定有人住。”
胡卿夜眯着眼看了半天，瞅见山顶是有那么一圈黑点，他有些不服气道：“好吧，就算是这样，就算山上真有屋子，那做什么非要住那么高的地方？宋仪恒是个凡人，不管怎么说，我们得给他熬几副十全大补汤补补身子吧，我们住半山腰多好，靠近药铺，抓药多方便。再说了，你看我，都快累瘫了。”
闫衍枳道：“住山顶自有住山顶的道理。你过两日便知道了。”
许行荇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狐狸，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啊，能者多劳。你说你长得又帅，人又好，肯定得多干事才配的上你这妖界第一美男的称号啊。”
这句话倒是说的好。胡卿夜心里有些飘飘然，顿时感觉人也有了精神，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背上的宋仪恒也不重了。他精神昂扬，一步三台阶的往上迈。
许行荇掏出一方帕巾，踮脚去擦闫衍枳鬓角的汗珠，然后得意地冲他挑挑眉，朝他做口型：“衍枳哥哥，哄狐狸这一套，还是我有办法吧。”
闫衍枳轻笑一声，轻点她额头：“就你会天花乱坠地胡说。”
前头胡卿夜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小杏子，什么时候我成了妖界第一美男？怎么没人知会我啊？”
许行荇撒谎眼睛都不眨一下：“前两天路上碰见的几只花妖悄悄与我说的。”
胡卿夜想了想，一甩头发又转过身去：“没想到又有人迷恋我了。哎，长得太好也是一种错啊。”
许行荇拿帕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和闫衍枳无奈对视一眼，抠抠额角：“……是啊，谁让你长的万里挑一那般顶好看呢。”
山的顶端，是一方靠海的陡峭崖壁。
在这方崖壁上，孤零零地立着一间木屋子，四周一圈木头桩子围了篱笆，篱笆上牵牛花藤盘曲的旺盛。
胡卿夜一脚踹开篱笆门。牵牛花叶颤了颤，嗖嗖落下几个吊着蛛丝的小蜘蛛来。一只小蜘蛛掉在胡卿夜鼻梁上，与他大眼对小眼。
胡卿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片刻后。
“啊，蜘蛛。”胡卿夜跳着脚往后窜，背上的白粽子晃了晃，也一头栽下来。
“哎，小心。”许行荇惊呼。
闫衍枳伸手一指抵住白粽子，白粽子晃了晃，不动了。
胡卿夜还在那边手足无措地跳脚，全然不复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许行荇走过去，拂了拂他鼻梁，将小蜘蛛掸下去：“就这么一只小东西，多心疼的，你居然还怕它？”
胡卿夜一瞬间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形象，掸一掸衣角，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许行荇：“这丑啦吧唧的八只蹄子的东西，你居然说它可爱？！”他说着打了个哆嗦，“榆木头，说说你家媳妇，怎么审美如此怪异？”
闫衍枳推开篱笆门率先走进去，白粽子宋仪恒也跟在他身后双脚悬空慢悠悠地晃进去。闫衍枳闻言头都没回，淡笑一声：“行荇的审美有什么奇怪的。她既然能喜欢上我而不喜欢上你，就说明她的审美是好的。”
胡卿夜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许行荇“噗嗤”一声笑起来，揪着闫衍枳的衣袖向他道：“哎呀，衍枳哥哥，你别这样说，狐狸本来就够可怜巴巴的了，人家狐狸一族活到他这岁数孩子都扎堆了，他现在连母狐狸的边儿都没摸到呢，你还埋汰他，这多伤他的心呐。狐狸，你不会是身体有什么不好吧，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闫衍枳道：“哦，也是。胡贤侄，我这儿有个方子，你要不要试试？或许对你哪有裨益。”
我哪儿有病了。不过闫衍枳说的方子……胡卿夜翻翻白眼，有些好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闫衍枳朝他招招手，他凑过去。闫衍枳伸出一只手手掌向外遮住半边脸，挡住了许行荇的视线，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低声回答道：“此方，专治不举之症。”
“噗”胡卿夜的一口老血终于没忍住。他悲愤地撸起袖子擦了擦嘴巴子，指着闫衍枳许行荇二人控诉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夫妻俩合起伙来欺负我，这这这…….”胡卿夜“这”了半天，最后也找不到能表达自己内心悲愤心情的词，“这简直太欺负人了！”
木屋子不知是何时修葺的，外头上看着还是有些新的模样，往里走，窗户的木板子斜了一半，屋柱子也被虫蛀的缺了顶，风一刮，木板子就摇摇欲坠，胡卿夜眼疾手快地往后一跳：“这玩意儿不会砸下来吧？”
闫衍枳伸手在空中画出一道线，淡声道：“不会。我方才用法术对屋子进行了加持，它虽然瞧着破了点，却是安全的。”
胡卿夜道：“你瞧瞧你，这样多费事。非得找个破屋子……”
眼看着胡卿夜又要絮絮叨叨地开始发牢骚。许行荇将杵在闫衍枳面前的白粽子推给他：“狐狸，快去把仪恒挪床上去。”
“怎么又是我？”胡卿夜嘴上嘟嘟囔囔地说着，手上还是立刻扶住了宋仪恒，一撸袖子，很是豪气地将他扛在肩头，踹开西间的门，动作轻缓地将他放平在床上，还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末了，伸出两根手指捏捏他的鼻子，又戳了戳他裹成粽子样的白布，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宋傻子，你怎么还不醒啊？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你不醒，劈柴的是我，打水的是我，我多亏啊。你不醒，都没人能让我傻乎乎地使唤了。你不醒…..”
胡卿夜站起来：“我都有点儿想你了。”
许行荇从外头探进半个身子，努努嘴：“狐狸，仪恒还好吧？”
胡卿夜一瞬间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得意地一挑眉：“小杏子你问这个问题简直是对我的一种侮辱。有我这个妖界第一美男在，还能把他照顾不好吗？”
许行荇抿嘴一笑，冲他挥挥手中钓鱼竿： “狐狸，要不要去钓鱼？”
“鱼？”胡卿夜眼睛一亮，伸出舌头舔舔嘴巴子跟出去，“去啊。必须去。”
胡卿夜忽然又顿了顿,瞪大眼珠子：“不会是又要往山下爬吧？那我不去，我呆在这等你俩夫唱妇随，凯旋而归。”他说着蹦出去，“榆木头，看在我成全你的份上，给我多捕些银鲳鱼回来！”
闫衍枳此刻却在院子里头瞧着牵牛花藤长的甚好，茎粗叶壮的，正来了兴趣，顺手拔了一藤煅成一柄通体碧绿的小匕首。他瞧着这颜色不错，晶莹剔透，很是欢喜地上下摩挲了一番，打算过两日牵牛花开时再拿花瓣给这匕首做个粉红色的鞘，刚好赶上许行荇生辰，送给她做生辰贺礼，她一定会喜欢。
他又想了想，再过些日子，似乎是在度孤节前后，便是胡卿夜的生辰了，不如也拿物什给胡卿夜做柄长剑，自然了，给胡卿夜做的肯定不会如做给行荇那么精致。
至于宋仪恒……
虽然不知道宋仪恒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干脆到时候跟胡卿夜的生辰一块儿过，不仅热闹，而且省事又省力。
他正心里想着，被胡卿夜一打岔，皱了皱眉将小匕首隐入手心，淡声道：“虽然你前头的夫唱妇随让我听着挺舒坦的，但我对捕鱼一事一窍不通，对你的请求无能为力了，若不是行荇要去钓鱼，我却是一步都不会踏近海边的。你要吃银鲳鱼，自己下去捕去。”
胡卿夜讶然：“你不踏近海边一步，那你怎么跟鲛人做朋友？”
闫衍枳回答地言简意赅：“鲛人并不是一直呆在水里的。”
原来如此。胡卿夜点点头，转念一想又垮了张脸：“你俩都不会钓鱼，那还得本大爷亲自出马。这漫漫山路，让我爬到何年何月啊？”
“谁说让你自己走了？我可以送你们下去。”闫衍枳道。
胡卿夜顿时炸毛：“能用法术不早说，那你刚刚还让我们爬那么长的路？”
“谁说又要从山路下山啦？”许行荇插嘴道，“山下都是些凡人，你飞下去还不闹得人心惶惶？去海边的路可不止这一条。”许行荇说着努努嘴，示意胡卿夜往屋子后头看去。
“山后真的有路？”胡卿夜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从院子里绕到屋后头。
屋后也是牵牛花藤围成的一圈篱笆。胡卿夜走近才发现篱笆是筑在悬崖边的，篱笆后头就是百十丈深的海。数百丈高的陡峭岩壁之下，海浪拍在凸起的焦岩上，泛起蓝白色的浪花。
胡卿夜只往下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我的娘呀，这要跌下去还不把人给摔死。”
他还没回过神，后颈一轻，就被人提起，毫无一点防备地往下栽去。
胡卿夜连忙死死地抱着闫衍枳的一只胳膊，扭头看了眼被闫衍枳搂在怀里一副小鸟依人样子的许行荇，张嘴叹道：“男人啊男人，果然有了媳妇就忘记了侄子。就连榆木头这千年不动情的人，动情起来也真是可怕。”
许行荇头埋在闫衍枳怀里，闻言得意抬头，灌了一嘴巴子的冷风：“这叫怜香惜玉~”
三人落在一块礁石上，甫一落地站定，闫衍枳却再没摆出怜香惜玉的架势，退后两步，温声对许行荇道：“你二人待会儿玩尽兴要回了就喊我一声，我再下来。脚下小心些，别摔水里了。”
许行荇道：“衍枳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玩吗？”她笑着伸手掬了一捧水洒向他，“这可好玩了。”
闫衍枳摇摇头，脚不着痕迹地又往后挪了两步：“我不玩。你们好好玩吧。”他说完便转身头一回难得有些狼狈地飞身而上。
“衍枳哥哥怎么了？跑这么快？”许行荇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胡卿夜也是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地哈哈大笑起来，仰头朝着上头喊：“榆木头，原来你怕水啊。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
许行荇蹲下身伸出手抠抠抠，从海水浸泡的礁石壁上抠下一只黑壳青纹的海螺，边抠边道：“臭狐狸你又乱说，我家衍枳哥哥是天下无敌，哪有什么弱点。他不钓鱼，那是他不乐意钓罢了，你又故意抹黑他。”许行荇探探海螺滑溜溜的外壳，忽然笑的很羞涩，“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衍枳哥哥就算真的有弱点，他的弱点不就是我嘛。”
一阵海风刮过，胡卿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杏子，见过肉麻的，还真没见过你们那么肉麻的。”
或许狐狸天生是鱼的天敌。胡卿夜不光爱吃鱼，钓鱼也是无师自通。不过片刻功夫，他就钓上了几尾银鲳鱼，收获颇丰。许行荇就不如他了，拢共就抠下八九只海螺。许行荇双手拢着海螺，一脸艳羡的看着胡卿夜。
“我厉害吧？”胡卿夜一脸得意。
许行荇点头。
“想吃吗？”胡卿夜甩着鱼竿在她面前晃悠了两下，鱼竿上勾着的一尾扁银鲳直愣愣地出现在她眼前。许行荇伸出一个指头戳戳银鲳的鳍，狂点头。
“就不给你吃。”胡卿夜得意洋洋的将鱼竿移开，“求我啊。”
“求你了，大侄子……”
胡卿夜继续得意扭头。
许行荇眼珠子一转：“臭狐狸，待会让衍枳哥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跟海水作伴。”
“别啊，小杏子。我给你一条还不成吗？”胡卿夜转了腔调。
许行荇笑起来：“狐狸，这地方真的挺好的，这礁石平坦宽敞，够你一个人在上头翻身打滚了。而且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夜里睁开眼还能瞅见星星呢。”
“小杏子，你怎么忍心让我睡在这儿啊，要是夜里头一阵海风刮过，一阵海浪拍上岸，怕是第二天你就见不着我了。你怎么忍心呢？”
“自然是忍心的。”
“给你两条。一条清蒸，一条红烧。这样总成了吧。”胡卿夜有些肉痛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许行荇笑眯眯地又将他的一根手指头掰直：“三条。还要一条烤的。”
胡卿夜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趁火打劫啊，我这才六条银鲳，你这一开口就撬了我一半儿。”
许行荇不说话，笑眯眯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胡卿夜败下阵：“好好好。就三条。一条红烧的一条清蒸的一条烤的。这成了吧，再多我可不给了，再得寸进尺，那我还不如去睡礁石上呢。”
许行荇笑的花儿似的：“狐狸，我哪舍得让你睡这儿呢。我像是这样的人嘛。你等着，我这就让衍枳哥哥下来。”
许行荇这厢在使劲朝上头喊闫衍枳。背后胡卿夜摸着下巴，不住摇头：“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是有鱼能使鬼推磨啊。”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台兴城百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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