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妖传》沉水生生

19、临安茶陵事【二】

　　【二】品茶
　　“客官，上点心了。”茶博士推开雅间的门，端上闫衍枳三人点的点心并一小紫砂罐。
　　胡卿夜提起茶壶盖子，瞅了瞅，叫住他：“我们要的是龙井，你怎么送上的是一罐豆浆？我们的茶瓜子也没上。”
　　茶博士一僵，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龙井等好茶不像寻常的茶水，只用沸水随意冲泡。用泡普通茶叶的方式来泡上好的明前龙井，是暴殄天物呀。而且饮茶本就是件慢事雅事，故而这龙井茶并不是与点心一道上的，是在客人们吃罢点心填饱肚子之后与茶瓜子才奉上的，即可消食，又能细细品赏。且这沏茶之事，有所讲究，讲的是一个赏心悦目，也有专门的人负责。”
　　“原来是这样。”胡卿夜咳了咳，掩饰住自己的无知，“我们北方人从来都是大口喝酒吃茶，哪有你们南方人讲究。倒真没注意过这个。”
　　“噗嗤”许行荇很不厚道的笑了。
　　胡卿夜恼羞的瞪了她一眼。
　　茶博士恍然大悟：“原来几位客人是北地来的，确实北地少有饮茶之说。客人有所误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客人待会饮了我们的茶，就能明白这沏茶各水各法的不同。龙井的妙处，是那些寻常的大碗茶万万不能匹及的。那么，客官们就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待会自会有人上来为客人沏一壶好茶。”
　　茶博士刚刚合上门离开，许行荇便忍不住指着胡卿夜笑起来：“狐狸，你真是要面子，凡人还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们原就没正正经经的品过茶，不知道就不知道罢。非得说是北方人的习惯，我怎么记得你是南边宣城大丘山的狐狸。你把自己的籍贯改了，你娘亲知道么？”
　　胡卿夜面不改色：“我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在你们面前丢人也就算了，怎么能在外人丢脸呢。再说了，我扯谎也不光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啊，不也是为了你们么。不然那小二还以为咱们几个是装贵气的粗人，背后不定怎么嘲笑呢。也怪榆木头，我们不知道品茶有讲究，你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还不知道么？也不知道事先告知我们一声，也省的闹了那么大笑话。”
　　闫衍枳挟起一个汤包放入面前的小碟子中，神色淡淡：“我也不知道。”
　　“不会吧。”胡卿夜怀疑的看着他，“你不是去过好多地方么？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认识的妖都没那么讲究，从来不会去茶楼。我一个人更不会去了。而且在我看来，所有的茶都一个用途。解渴。”
　　“……”

　　三人分食了点心，均懒懒的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的叩了叩门，那茶博士又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询问三人是否吃完了，是否可上龙井。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茶博士撤了空盘子，将长几仔细擦拭了一边，点了豆青釉双耳三足小香炉里头的长香，又退出门去。不一会儿，门又开了，然后袅袅走入一个怀抱琵琶的姑娘来。胡卿夜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哟，还有唱小曲儿的。还不止一个。”
　　果然，后头又接连走进来几个姑娘，手中怀中卧着的乐器却各不相同，只最后一个穿的与前几个有所不同，手上握着的也不是什么乐器，而是端着一副摆满了茶具的茶船。茶博士跟在她后头端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放在长几边，小火炉上煮着泉水。茶博士憨憨一笑，介绍道：“这几位是弹奏江南丝竹的姑娘，这位是为客官们行茶艺的姑娘。”几位姑娘一排站定，袅袅地屈身行完礼，那几位唱小曲儿的姑娘便自动地走到瓷缸前的杌子上坐定，咿咿呀呀的弹奏起来。
　　那端着茶船的姑娘却走到长几另一端，屈膝跪在圆蒲团上，将茶船放下，打开青花茶叶罐，端到许行荇三人前，双手奉上，欠身道：“几位客人请赏茶。”
　　许行荇歪着头笑嘻嘻问她：“姐姐，这茶怎么赏呀。我们是北边来的，什么也不知道呢。”
　　那姑娘柔声道：“所谓赏茶，便是观赏茶叶的样子，闻茶叶的香味。临安的龙井茶外形扁平光滑，享有色绿、香郁，味纯、形美的‘四绝’盛誉，不过我们现在见到的是已经炒制过的，还看不出它原先的形态，待茶叶冲泡了，客官们便能感受到龙井与其他茶的不同之处。上好的龙井茶，常被人称为黄金芽。通常以清明前采制的为佳，称为明前茶；谷雨前采制的稍逊，称为雨前茶；而谷雨之后的就非上品了。客人们点的好茶，便是最上等的明前茶，这是今年新采的一批茶。客官们可以闻闻，茶味是否浓厚香醇。”
　　许行荇学着她的样子将茶罐凑到鼻尖下闻了闻，果然是有一股不一样的茶香，比买来的香囊和茶枕的味道更要好闻上七分。许行荇将茶罐递给闫衍枳，闫衍枳直接递给了胡卿夜。胡卿夜接过茶罐：“你不闻闻？”“不用。”闫衍枳淡淡道，“我不需要凑近就能闻到了。”
　　赏完茶，行茶艺的姑娘又侧过身，将小火炉上的煮着的泉水舀了满满的一杯置于赏泉杯中，又从茶船里拿出一枚铜钱，笑道：“客官请看。”她说着便将铜钱轻轻置于盛满泉水的赏泉杯中，只见这铜钱置于水上而不下沉，水面高于杯口而不外溢。“真是奇了。铜钱不是该往水中沉的吗？而且水怎么能不满出来呢？”许行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铜钱是假的呗。”胡卿夜道。
　　“不。是泉水的原因。我曾经….见过这种泉水。可是虎跑泉？”闫衍枳问道。
　　那姑娘笑着点点头：“这位客官说的是。这泉水，正是‘神游三宝地，半空云影去无踪’的虎跑泉水。这虎跑泉水甘霖清冽，被称为天下第三泉。客官们可以尝尝味道。“她说着又取了三只小小的品茗杯，舀了浅浅的一些递给他们。许行荇喝了一口：“不过是泉水么，难道不都是一个味道么？怎么能被称为天下第三泉？”
　　那姑娘道：“世间泉水虽多，却不是每眼泉水都是甘冽的，而这虎跑泉水之所以能被称作天下第三泉，除了泉水的甘霖清冽，还因为有个‘虎移泉眼’的传说。”
　　“是么？”胡卿夜来了兴致，“什么虎移泉眼？”
　　“相传在很早之前，白鹤峰麓上无泉也无寺，有位性空和尚云游至此，见此地环境清幽，便有心栖禅。他细心观察后，发现此处缺水，深感遗憾。一日来了两个力大无比的兄弟，叫大虎和二虎。他们才到临安城就听说性空和尚要建寺院，心为所动，决计剃度为徒，专为挑水。可是仅靠肩挑脚走，水量根本不够建寺院用的。忽一日，大虎计上心来，想起自己再南岳衡山的时候，曾经口渴遇泉，清冽香甜，听说那叫童子泉，是稀世仙泉，何不将它移来？二虎听了，拍手叫好，于是二人出发，跋山涉水赶到童子泉，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泉水纹丝不动。兄弟二人发了愁。守泉仙童提示说：‘这是仙泉，凡人怎能搬动，二位诚信要搬，脱俗成虎才行，不知意下如何？’兄弟二人慷慨答应后，仙童撒仙水、拂仙枝，二人立刻落地成虎。仙童拔出泉眼，驼在二虎背上，自己骑上大虎，直往西湖飞去。性空和尚正在打盹，朦胧中梦见老虎刨地，醒来发现果然有穴，且泉水潺潺，唯独不见虎影。性空深知这是大虎、二虎精灵所现，便将泉水取名为虎跑泉。”
　　胡卿夜笑起来，悄悄跟许行荇咬耳朵：“果然还是神话故事最能忽悠人。”
　　此时，小火炉上的泉水已经咕噜噜的起了泡，热气从水壶盖边沿慢慢悠悠的窜上来。那姑娘将三盏青花三果纹盖碗依次摆好，先用沸水淋碗消毒，然后取了碗盖，将碗盖内侧和碗也细细烫了，放于一侧。那姑娘抬头看见许行荇眨着眼睛望着她，不由笑了，解释道：“这叫洗杯。泡茶要求所用的器皿也必须至清至洁，所以要再烫洗一遍本就是干净的茶碗茶盖和茶托。原来喝茶该是用茶壶泡茶，茶海分茶汤，品茗杯品茶汤的，不过因为品龙井茶中赏茶一步赏的是在水中舒展开的茶叶形状，若是用茶壶，就看不出效果了。所以要用大些的茶碗。”
　　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将小火炉封了火，然后取下水壶，把水壶中的水倒入一个大肚瓷壶中，解释道：“这称为凉汤。又称玉壶太和。”
　　“难道不是直接冲泡的吗？”胡卿夜吐出一颗瓜子皮来。
　　“不是的。龙井茶属于芽茶，尤为细嫩。若用滚烫的沸水直接冲泡，会使熟汤失味，所以在冲龙井的时候，应该用烫而不沸的开水。玉壶太和就是把水壶中的沸水预先倒入瓷壶养一会儿，使水温稍降。用这样的水泡茶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泡出的茶才能色香味俱佳。”
　　“泡茶真讲究。”许行荇感慨了一句。
　　闫衍枳淡淡道：“这就是我不去茶楼喝茶的原因。”
　　那姑娘笑着接话道：“慢工才能出细活么。听着江南丝竹，想来客人们也能稍解烦闷。”
　　三人听了一会儿丝竹，那姑娘伸手碰了碰瓷壶外壁，打开茶叶罐子，用茶匙（chi）将所需分量的茶叶拨入茶荷，然后将茶荷中的茶叶一一拨入茶碗中待泡。她解释道：“这叫投茶。也称为清宫佳人。这没什么特别，只要勿将茶叶掉在杯外便可以了。因为敬茶惜茶，是我们茶人应有的修养。”
　　“接下来是润茶。又称为润心莲。润茶是为了浸润茶芽，使干茶吸水得以舒展，为下一步的冲泡打好基础。”她说着提起瓷壶回旋斟水，向茶碗中注入少许开水。
　　然后她站起身，提起瓷壶道：“下面是冲水。又名为凤凰三点头。”她高提水壶，让水直泻而下，接着借着手腕的力量，上下提拉注水，反复三次，让茶叶在水中翻动。
　　做完后，她放下瓷壶，盖上茶盖，双手欠身，托着茶托将三碗茶方至三人的近处，笑道：“请品茶。”
　　三人端起茶碗，那姑娘在一边说道：“客人们请看，这茶碗中的热水是否如同春波荡漾？在热水的浸泡下，茶芽慢慢地舒展开来，这尖尖的叶芽是否如枪？展开的叶芽是否如旗？这也有个好名儿，叫做春波展旗枪。这龙井茶叶，一芽一叶的称为旗枪，一芽二叶的称为雀舌，直直的茶芽称为针，弯曲的茶芽称为眉。这舒展开的茶芽可谓千姿百态，十分生动有趣。”
　　那姑娘又道：“客人们再闻一闻这茶香。此刻的茶香与方才干茶叶的茶香，又有所不同。方才那茶香浓厚，如今泡了水后香味反而更加清幽淡雅。”
　　三人赞同的点点头。许行荇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托，一手取了茶盖轻轻在茶碗沿拨了拨，吹了口气，小饮了一口，顿时美得眯了眼。
　　那姑娘笑道：“姑娘有什么感受？”
　　许行荇道：“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味儿。就是觉得茶汤挺好喝的，不苦，喝着味道虽然淡淡的，但特别有味。”
　　“就这是了。龙井茶的茶汤清纯甘鲜，虽然不像祁门红茶那般浓艳醇厚，也不像乌龙茶那样醉人，但只要你用心去品，就一定能从淡淡的龙井茶汤中品出至清、至醇、至真、至美的韵味。”
　　“我怎么觉不出味儿来。就比白水好喝一点。”闫衍枳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完了。
　　那姑娘脸上的笑僵了两秒。
　　胡卿夜用手肘捅了捅他：“榆木头，你就不能悄悄的，你不爱喝茶也不能在茶楼里说这话呀。多不给人家面子。”胡卿夜转头对茶艺姑娘笑道：“我这朋友吧，就是个没福气喝茶的人，姑娘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俩还是很懂茶的。呵呵呵。”
　　姑娘笑笑：“不妨事的。确实有人是不爱喝茶的。不过这位客人，我相信，你只要慢慢品味，日后也定然会喜欢上饮茶的。”
　　她说着又往三人的茶碗里添了水，说道：“龙井第二泡的色香味最佳。客人再品品，你就会发现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但饮过之后，就会觉得有一股太和之气，迷沦于齿颊之间，而且龙井能疗疾。十分难得。”
　　茶过三旬，丝竹声渐止，姑娘收了茶具，站起身躬身道：“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希望有缘能再次相聚。愿客人下次再来。”
　　“啊？”胡卿夜摇着头手指在圈椅上和着丝竹声打着拍子，丝竹声止，他的手指一顿，“这就算完了？是下逐客令了吗？”
　　几个弹丝竹的姑娘掩着嘴悄悄笑起来。行茶艺的姑娘停住脚步，笑道：“客人至上，我们怎么会赶客人出门呢。这话只是行完茶艺的结束词。是我们的表演结束了，我们要走了。除非茶楼生意多，位子不够，不然的话，只要茶楼未打烊，客人们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她说着又福了福身，率先走了出去。
　　胡卿夜笑眯眯的凑到闫衍枳跟前：“榆木头，她说能呆到打烊，要不我们月上柳梢头再出门？毕竟这茶点茶艺小曲儿可都是银子。不能浪费。”
　　闫衍枳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胡卿夜讪讪一笑：“就知道你觉得我说了句废话。我还是问杏子吧…..”
　　许行荇也学着闫衍枳的样子眼珠子斜着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将他来回扫视了一遍，面无表情的说道：“狐狸，你又抠门了。我可不要干坐着，来了临安，我要好好逛逛。”
　　“还要逛街，又得花钱！那银子，是我辛辛苦苦操持了多年的血汗钱啊。这钱来的多不容易，要多节俭，你们这两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是不会懂的。哎……”
　　闫衍枳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懂。我还知道，你当年那身狐狸毛可藏不住银子。醉月阁的本钱，是我出的。所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胡卿夜：“……”
　　许行荇又得意洋洋的补了一句：“衍枳哥哥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以，我就要抽张银票去逛街，你能耐我何？嘿嘿嘿，心疼死你。”她说完还扒着眼睛咧着嘴伸着舌头做了个大鬼脸。
　　胡卿夜：“……”
　　许行荇看他吃瘪，笑的更欢了：“我们要去逛街，你一个人呆在茶楼等着吧。”
　　胡卿夜哼了一声，也跟上去。
　　“你来干什么，不是心疼你银子么？还是回去吧。看不见我们花就不心疼了。哈哈哈。”
　　胡卿夜一挑眉：“谁说我心疼了。我也要买东西。我也是银子的创造者，这银子的用处，我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