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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那天,松阴被捕的消息传来,春跑出了家,松本来是要追出去的,但他被父亲吉田清次郎喊进了书房。

      清次郎坐在正位上,他取出家里的账本交给儿子,说道:“如今村塾被封,与其赋闲在家,不如学着打理家业。”

      松怔住了,手里的账本仿佛是烫手的山芋,令他惊惶不安,松忙推辞道:“父亲,我尚未学成,而且老师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账本退还给父亲,不料却遭到厉声呵斥:“看清楚吧!松!”

      “都到今天这一步,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下去!”清次郎向来是个宽厚的父亲,但此时他无比严厉地大骂儿子,“松阴已经入狱,藩主下令关闭松下村塾,你再这样下去,就是忤逆藩命!”

      忤逆,不,不会的,松阴老师……松阴老师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忠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珍视长州,松阴老师没有错,也许他的手段是过激的,但他的心,松阴老师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高尚。

      “父亲!藩主不会这样待老师的!”松睁大眼睛,努力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清次郎不为所动,始终漠然平视前方,不与松对视一眼,一下子,就像蔫了的草木,松颓唐地垂下头来,不是的,藩主已经厌烦了老师的上书,藩主身边的保守派们恨极了老师,这次就没打算要放老师出来,这些松都明白,那么,自己这又是在做什么呢?松凄凉地冷笑,这就是自己说给自己听,自欺欺人罢了。

      见此情景,清次郎的态度也终于和缓下来,其实他能理解儿子的复杂心情,当初送儿子进入村塾,也是因为他看重松阴的真才实学和高洁品格。“松,把你那些书都放一放,跟我学些实际的东西。”

      “父亲!”松惶然地抬起头恳求道,不可以,那些书,就是他的梦想,一个个令人难忘的日夜里,师生们高谈阔论,自由地共议国事,少年们怀抱凌云壮志。松怎么也不愿放弃那些书,没了那些书,就没了梦。

      清次郎语重心长:“还记得天保年间的事情吗?”松不再争辩,面色苍白的少年嘴唇紧抿。天保年,春还没到这家里。

      “那时候可真难啊。”追忆往昔,清次郎不禁感慨,“你祖母刚过世,债主就逼上了门,我和你母亲天天都在想上哪儿凑那么多钱,最后还是你母亲跟我说,让我把家产卖了还债,那时候真是把什么家具都卖了,你母亲把她的嫁妆,那件小袖,都卖了。”

      “我记得母亲非常喜欢那件小袖,决定要卖掉的时候,还哭了。”在松的记忆里,那件华贵的小袖穿在母亲美代子的身上,特别好看。

      “是啊,美代子哭得很伤心。”

      “松,放下那些理想吧,那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作为一个男人,如果都需要卖掉妻子的嫁妆,那么他就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他连自己的家都保护不了。”清次郎再次将账本交给松,松沉默地收下了。

      春在买完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又无奈又好笑,走至僻静无人的地方,春停下来,朝周围喊了一声:“你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从墙角里走出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腼腆地对春笑了笑。

      “你是荣太郎的妹妹?”春见过她一次,当时小姑娘躲在哥哥荣太郎的后面。

      她使劲地点点头:“哥哥让我告诉你,三天后他要去见一个人,他说他去见的那个人,你一定也很想见到。”

      “那个人?荣太郎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哥哥没说,”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反正是你想要见到的人。”

      “这么说,荣太郎愿意带我去见那个人,是吗。”

      似是在烦恼,小姑娘皱起了眉毛:“这个……哥哥也没说……”

      春笑了,这种说话的方式还真像荣太郎的风格。三天后,她在村前的大柳树下等到了荣太郎。

      “走吧,我们要走快点,赶在天黑之前回来。”荣太郎淡然瞥了少女一眼,比几天前好多了,这让他安心了些,看来带她一起去的决定是对的。少女急忙追上他的步伐,心切问道:“松阴老师被关在了哪儿?”

      “野山狱。”

      野山狱离松本村并不非常遥远,春急于见到松阴,走得很快,可在野山狱前,春迟疑了。“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进来吧。”走在前面的荣太郎回过头来安慰道,春这才胆怯地走了进去。

      明明是座监狱,看起来却和普通人家的房子没什么区别,里面有一间一间独立的房间,狱卒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荣太郎和狱卒说了几句,狱卒便同意带两人进去看望松阴。

      春小声地问荣太郎:“这里真的是监狱吗?”她紧张地东张西望,墙上什么也没有,“这里专门用以关押士族囚犯,刑不上大夫,你放心,松阴老师在这里,不会被人刑讯逼供的。”春在担忧什么,荣太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松阴见到两人,神态依旧,他笑眯眯地问春:“第一次进野山狱,是不是觉得挺新奇?”

      松阴入狱已有些时日,下巴上长出了一圈胡茬,但精神状态非常好,举手投足间尽是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浩然之气,案头堆放着厚厚一摞线装书,他随手拿起一本,和荣太郎谈论起读书心得,春在旁边听着,担忧之情渐渐消散,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松阴老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会面时间即将结束,春问松阴在这里缺不缺什么东西。松阴豪迈大笑:“有奇书览阅,有诸朋论道,还有佳人与我作诗唱和,足矣。”

      “老师您想读什么书?下次我送过来。”荣太郎问。

      松阴沉吟道:“《平治物语》。我想再读一遍义朝的故事。”

      源义朝是源赖朝和源义经的父亲,平治年间,义朝为平家所杀,这才有了后来赖朝举兵,源平合战的故事。老师……荣太郎的心里升腾起不祥之感,无意识的,他偷偷看了一下春,还好,春只当是松阴老师在这里日子过得无聊,才会想重读此书。弟子的小动作都被松阴看到了,松阴心知肚明地笑起来。而春,脑子里想的倒是松阴口中所言的“佳人”,监狱里竟也会有佳人吗。

      狱卒沿来时的路线,领两人出去。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多么美丽的声音啊。春发自内心地惊叹。仅从声音便可知那是一位梦幻般的优雅女性。

      “年轻的小姐,请原谅我的唐突,狱中的光阴实是百无聊赖,你能够陪我说几句话吗。”温婉的语调,文雅的言语,一时间扰了少女的心神,令她无法拒绝,姿态端庄的人影映照在纸障子上,没有由来的,春对这位端坐在房中的神秘女性怀有极高的好感,少女甚至对未曾蒙面的女囚怀有向往。

      多么美丽的人啊。

      她不知不觉走了过去,和气地说道:“我叫春,你叫什么名字?”

      “春!”显然荣太郎并不愿意让春久留,可春全然没有把他的告诫放在心里,春在女囚的屋前,跪坐下来,两人中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纸障子,能够更清晰地看清里面的人影,衣角擦过榻榻米,细微的簌簌声音,也能听见。

      “高须久子。”那人缓缓倾吐自己的名字,“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先前松阴先生的妹妹已经来过了,她比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一些,我差点没能认出她。你和她的身形不同,果然是你,春小姐。”

      “你知道我?”对此,春很惊讶。

      “是的,松阴先生总会和我们讲起村塾里的事情,真的非常有趣,托他的福,犹如笼中之鸟的我也能感受到生命的喜乐。”

      “松阴老师就是这样神奇的人。”春完全理解高须久子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像她坐在一边听松阴和荣太郎谈书论道,她虽不能听得明白,却会受到氛围的熏陶和感染。

      “神奇吗,你说得对,松阴先生是一个神奇的人。”里面人轻笑起来,既不是如公卿家小姐掩扇自笑的做作,也绝无半点不敬怠慢之意,仪度合体,落落大方。

      “春,该走了。”一旁的荣太郎催促道。长年在此工作的狱卒倒也已经见怪不怪。

      “去吧,莫让牵挂你的人劳神。”她向春行了一礼,纤细的脖颈似白鹤般优美,自后,不再发一言。

      当春走出野山狱,她感觉自己像是遇见了一场梦。“荣太郎,那样美丽的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样滔天的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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