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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祗园精舎の钟の声、诸行无常の响有り。
      沙罗双树の花の色、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奢れる者も久しからず、唯春の夜の梦の如し。
      たけき者も遂には亡びぬ、偏に风の前の尘に同じ。

      吉田美代子和蔼地微笑着,她倚在立柱边,听女孩子一遍又一遍吟念这段如梦如幻的冒头文,华美奢靡的六波罗,绚丽之至的繁花,那一夜沐浴着银色月光的迷离梦境里,有一曲青叶萦绕耳畔。

      忽然,她听见拉门的声音,回首,是与她相守一辈子的清次郎。

      “孩子们都大了,越发懂事进取了。”越过回廊间的木柱,吉田清次郎欣慰地看着侄女春,又朝书房的方向望去,松正和同窗切磋研讨策政。

      “是呀,孩子们大了,我也老了。”手指抚上眼角,老了,真是老了,脸上的皱纹多了,这手也粗糙了。

      “我们都老了。”清次郎握住妻子的手,用自己双手的温度温暖她,两人无言地相视很久。自始至终,读书声不曾断过,美代子瞥了春一眼,少女沉醉于凄婉的诗文中,明媚的光照亮了年轻的脸庞,一头乌发垂顺束在脑后。就像美代子未出嫁时那样。

      “清次郎。”

      “春和松也会和我们一样幸福吧。”

      “会的,”清次郎早就把妹妹的遗孤当作亲生女儿,他和美代子看着春和松一点点长大,脾气秉性很是相配,夫妇俩乐得见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他们俩都是好孩子。”清次郎笑着答道。

      当日光渐渐偏西,春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向来勤快的她竟然忘记去厨房帮忙做晚饭,她急着站起来,瞬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两腿一软,重重瘫坐地板上。过了一小会儿,春才慢慢缓过劲,她揉揉麻木的小腿,扶着柱子再次站起,一路小跑。在通往厨房和玄关的檐廊处,她遇到了松的客人。

      “你喜欢《平家物语》?”少年打量春手中的书,传说那是盲眼琵琶师的呕心沥血之作,物语里有繁华一时的公卿风雅,更有视死如归的忠勇战士。

      好几次,受邀而来的吉田荣太郎都会在走廊上见到一名陌生少女,“祗园精舎の钟の声、诸行无常の响有り……”一遍又一遍,回环往复地读着冒头文。心知那是松的表妹,荣太郎驻足片刻,便跟随松进入书房。

      少年们在书房里评着波澜壮阔的时事,少女一人则在庭院旁诵着盛极必衰的祗园钟声。透过半开的纸窗,荣太郎听着轻缓的声,望着倩丽的影,不知为何,他竟从中体悟到一丝孤独的味道。他想少女的心是被无官大夫的美妙笛声夺去了。

      春看了看这本《平家物语》,她在文的房里第一次打开这本书,便被开篇意韵深远的华文深深吸引,无论诵读多少遍,总也读不够,春说不出好在哪儿,但自己的灵魂已被文字带入一个宁静而哀伤的时空。

      “花开了又落尽,隔年又会有新一丛的花开,书里的故事就像这样不断重复下去。永恒的,永远的。”如同置身繁华褪尽的宫室,春怅然细语。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支离破碎的语言,连忙强颜欢笑:“我没读过什么书,就是随口说说自己的感觉……”她急切地说着,心里越急,话越说不利索,“其实……其实……后面的故事说了些什么……我都没读过,只是觉得冒头文很美……”少女为自己贫乏的知识感到羞愧,失落地低下头。

      按当时的标准,春并不是个文盲,吉田家不过是足轻位分,但从清次郎的父亲那辈开始,吉田家舍弃了传统的武士荣耀,极力削减场面上的花销,精心打理家业,传到能干的清次郎和美代子手里,家境还算宽裕。春并非亲生,他们也让春学过武士之女的基本课程。但男子可以读汉诗习兰学,春本能地自觉低人一等。

      “拿来给我。”荣太郎摊开手掌。

      “什么?”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把书给我,我替你标上假名,这样就可以阅读了吧。”荣太郎不喜欢说一堆无用的废话,有时候别人会觉得他相当直接爽快,也有人把他当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会被误会,但荣太郎的动机并不坏。

      “我会尽快标完这本书的。”他认真地承诺道。

      惊讶的神色消退,少女忽然笑了,这下子轮到荣太郎不明所以了。“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看他一副木头木脑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不是的,荣太郎是为了告诉我,我很快就能读到喜欢的书喜欢的故事,才特意说了这么一句话,说会尽快标注完。”

      “谢谢你,荣太郎。”

      “我之前还想你是不是讨厌我,除了寒暄,你从没和我多说过一句话,”初次认识的那天,荣太郎主动带春找到了松,之后两人不过是相见时点头行礼,春甚至觉得对方有点可怕,“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荣太郎困惑地思索着什么是温柔,平生头次被人称赞温柔的感觉很奇特。他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一个人独学很辛苦吧。”

      “不辛苦,一点不辛苦,反而很开心。”春用力摇摇头,“只是汉字多的地方,我读不懂。”

      原本汉字就是男性世界的通用工具,对于春的学习困境,荣太郎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意外的是另一件事,“怎么不找松教你?”

      作为家里的独子,松从小得到精心培养,跟随多位老师学习,写得一手漂亮的书道,汉学功底甚好,荣太郎很欣赏这位新入门的师弟,两人时常相互砥砺,在荣太郎看来,松不是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之徒。

      “……”,春缄默无言。也许松觉得她不需要像男子一样用功念书,女子念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松到底是怎么想的,春捉摸不透。

      察觉自己失言,可又不知道怎么弥补过错,情急之下,荣太郎一把抢过书:“总之,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说完,急匆匆离去。

      他果真很快把书还了回来。春翻开书,每一页艰涩的汉字上都标注了读音,还拿朱笔在行间做了夹批,此处化用了某朝的诗句,官名指代何人,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解释。怀着感激和喜悦,春迫不及待地从首章开始阅读。她随身带着这本《平家物语》,做家务得空的时候,读上两页,饭后再读上两页。

      文瞧见她如痴如醉的模样,二话不说,拦住想要捉弄春的几人。“我们怕她读成了痴子,带她出去溜达溜达。”“自己想找乐子,就别拿春当幌子,反正我不许你们打扰她。”领头的高杉只得作罢。

      而有两人在旁静观。正巧,两人都是“吉田”。吉田松阴品了口茶,朝向爱徒亲切地问:“她手里那本书的批注,是你做的?”

      “学生看她确实真心喜欢,才做了注。”荣太郎望了望不远处的少女,他没想到经自己之手做出的注解竟会得到如此珍视。春特意来找他,想要表示感谢,被他挡了回去。感念于好学之心,出手相助,荣太郎没想得到感谢。

      “我听着,觉得有些地方,她还不明其义,荣太郎,既然注也做了,那你就指点她一二吧。”松阴打开抽屉,将卷轴递给荣太郎。

      “坛之浦……”春专注地盯着这个地名,念出了声。剩下未读的章节越来越少,春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坛之浦……”

      “节节败退的平家被迫撤至此地,源平两军在海上迎来了最终的厮杀,”瘦削的少年走近坐下,他展开一卷地图,用手指在地图上圈点出“坛之浦”,那是刚才松阴交给他的,“相传平家麾下五百战舰,源氏有八百,但平家的水军仍然强于源氏,开战后,一度令源氏吃尽苦头。”

      “然后呢?怎么输掉的?义经是怎么赢的?”春急着问。闭上眼,春仿佛能够听见惨烈的呼喊,惊涛巨浪,刀光剑影,鲜血染红了宽广的海面。清盛已亡,依靠宗盛苦苦支持到今日的平家又会去往何处,经盛、知盛、教盛、教经、资盛……春哀伤地凝视着地图。

      坛之浦。

      坛之浦。

      “为了胜利,源氏背弃了信义和规矩,义经命人射杀平家的水手舵手,令平家的船只无法行进,随后率军登船,两军短兵相接,勇武的源氏一举覆灭平家。”

      “平家的将领们……”

      荣太郎敛容正色答道:“平氏一族满门跳海,以求自绝。”

      “女眷也……”春的眼中已然泪光涟涟。

      “嗯,也都跳海了。”似在感慨,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平静地述说下去,“清盛的正室二位尼抱着安德天皇,携三国器,跳入海中,至此真正的草雉剑下落不明。”

      “安德天皇还那么小,那是她亲生的外孙呀。”

      少年不置可否,却斩钉截铁地应道:“海浪之下亦有王都。这就是平家的信念。”

      结束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春觉得心里被抽空了,她无力地闭上眼睛,真像一场梦呀。

      少女和少年无言地沉默,为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松阴及时现身,打破了尴尬局面。

      “你们在看什么呢,啊,坛之浦啊,这一带古时是平知盛的知行国,说起来平家和长州可谓渊源颇深。”松阴饶有兴趣地抓着地图,左看右看,毫无半点悲伤或是伤感的影子。

      冷不丁,松阴的眼睛忽地亮了,“去坛之浦看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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