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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村塾前的空地上冒出成荫嫩绿,青松翠柏绕屋而植,若有若无的草木香气游离在空气里。

      松阴合上书卷,宣布下学,朝气活泼的少年人随即一哄而散,松阴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跑去了自家的后院。“算了,随他们去吧,有他们在,文的学业自是不必我担心。”

      松阴舒舒服服地靠着案几,扇门大开,松阴一眼望去,满开的山樱夹于翠绿间,颜色姝丽,却不输松柏之姿,譬如他那性格要强的妹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松阴的思虑飘到了更远的时空中。

      对此毫不知情的文正热忱地教着书,尽管和哥哥比起来,学生只有一人,少得有些可怜,她依然乐在其中。

      “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余光瞄见人影,文不耐地朝外面大喊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高杉从门后走出,不需主人家招呼,他反客为主地盘腿坐下,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一并相拥而坐。

      “装老师的样子,还挺像的嘛。”高杉嬉皮笑脸地拿过书籍,翻阅起来,故作鄙夷地摇头晃脑。

      一见到他,文就有一肚子的无名火,抄起砚台砸过去。

      “高杉!”想要拦住,为时已晚,高杉被沉重的砚台击中,吃疼地抱着右臂,呼呼叫喊,“高杉,你没事吧,手臂是伤着了吗?”春连忙放下书,上前表示关心,文自知下手重了,惭愧地不再言语。

      高杉把头埋得很低,俯身抱着手臂,忽然,房间里响起放肆的笑声:“堂堂东洋一狂生,怎会因这点小事就受伤。”仿佛变戏法似的,高杉笑着抬起头,砚台不偏不倚地躺在怀里,只是墨点沾染了半身新衣。“想不到春和阿松一样的好骗,无怪乎是一家人。”

      “你跑过来做什么!”文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怕天不怕地的祸害,才死不掉呢。

      “看看你有没有误人表妹。”桌上摆着当季的樱饼,那是春跑到三条街外的和果子屋买回来的。高杉顺手塞进嘴里,又将碟子拿到身后,几名少年一人一块,碟中还剩下了一块樱饼。

      春和高杉互看一眼,得到高杉的肯定和鼓励,春走至廊下:“俊辅,进来一起吃吧。”说着,春将樱饼端了出来。素黑陶器,愈发映衬出玉手芊芊,少女的温柔笑容仿佛春风一般和煦。

      “不经主人同意,随意进出,这不合礼数。”

      “谁说主人不同意了,”清脆有力的答语响起,文起身出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哥哥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我说让你进来,就快点进来。”

      “是啊,俊辅,听松说你的汉学好,我们刚刚读到白乐天的诗,正有几处不明白,你来教教我们吧。”半推半就着,少女们把“俊辅”请进屋。

      俊辅,取自俊英之意,单一“俊”字,便蕴含松阴对于这名少年的深深赏识,尽管出身寒微,但着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松阴在他身上看到了无比辽阔的未来。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利助”的,而多出了一个“俊辅”。伊藤利助改名为伊藤俊辅。

      屋内,吉田松早已翻出今日的功课,意见相左的久坂和高杉激烈争论起来,两人拉着伊藤为他们评判高下。其实伊藤俊辅,心里明白,改名也好,不改名也好,他都是那个“利助”,哪里有资格步入学堂,与高杉等人同席共学。

      一进屋子,文匆匆翻阅书籍,指着有标记的地方,问个不停,而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多么笨拙,真是和松阴老师如出一辙,伊藤暗自想道。

      为了让立于屋外的伊藤听清楚,松阴扯着嗓子,一讲便是两个时辰。天气晴好时,松阴又嚷着国难迫近断断不可忘了武士立身之本,热血上脑的青年带领一帮同样热血上脑的学生,在户外的阳光下耍刀弄剑。

      几个好胜的硬是拽上伊藤,非要比试近身柔术,一来二去,屋里的人和屋外的人就混熟了。松阴拍拍少年的肩膀:“利助,身手不错啊。”乐呵呵地开怀大笑,幼年的疾症在松阴脸上留下了印记,松阴笑起来也并不够文雅,还有些傻气,却令伊藤心向往之。

      “俊辅的汉学又精进了,我们也要迎头跟上啊。”每每听到精妙处,久坂不禁频频点头,他打从心底里敬佩伊藤的毅力和坚韧。

      一篇篇早已烂熟于心的汉诗让伊藤重又找回往日的信心。坐在左侧的久坂提笔在书上点点画画,增野德民凑近过来看看,两人皆学过医,常有往来,高杉带着入江,又和文杠上了,望着这一张张生气勃勃的面孔,伊藤渐渐放下心来。他突然想起了吉田表兄妹俩。

      “怎么了,请继续讲下去啊,我……我还想再多学些。”春羞怯地低下头。不比从小跟着松阴学习的文,春只跟着美代子稍微学过几本女学,其余的,春也就在书摊上读读绘本黄表纸里的通俗故事。

      伊藤回过神来:“这首诗啊,我记得前几天松在课上发表过简析,老师连连称好。松,你来吧。”

      “诶?我?”埋首于书中的松闻言猛然抬头,神情稍显窘迫。伊藤的眼神落在这对表兄妹的脸上,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村塾里的学子们都很羡慕吉田松有这么一个可爱贤淑的表妹,照少年们的想象,这一对《长干行》的翻版,日日相伴,书案边红袖添香,轻言絮语话江山,极是风雅。

      “我们并不在一处教育。”轻轻摩挲着书皮,少女心底泛起惆怅的涟漪,一点的苦涩,一点的落寞。春一次也没进过家里的书房,第一次跟着文进入读书人的家里,颇丰的藏书着实让她大开眼界,随便抽出一本来,便是满目晦涩的汉字,春读着艰难,可觉得开心。

      终于,终于,终于离松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你的意思是……松,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浪费了。”玫瑰色的幻想破灭了,伊藤喃喃自语起来。

      “浪费?浪费了什么机会?”松疑惑地睁大眼睛。他的表情过于认真,伊藤一时语塞,该说这个呆子什么好呢,借着教书的机会增进感情啊,他是真呆还是装傻。

      伊藤无奈地叹气:“虽说女孩子不需要学那么多,但我还是来讲讲吧,”他信手往后翻了几页,“这个,杜子美的诗啊,吉田对杜子美的诗史挺有见解的……”话语脱口而出,他连忙对吉田表兄妹解释道:“我说的吉田,是吉田荣太郎,他也在老师门下学习,凑巧和松一样都姓吉田。”

      “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另一位吉田?”春好奇地问。

      “增野,荣太郎也该回来了吧。”伊藤并未急着回答,他转而询问增野。

      “快了,约摸明后日就回来了。”

      那边的高杉等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高杉兴致勃勃地敲击桌面,嘴角显露出狷狂的笑意:“终于要回来了吗,我与他的那一剑之仇,终于能报了。”说罢,兴奋地摸出腰间的佩剑,跃跃欲试。

      “阳顽,到底就是阳顽,老师果真慧眼识人。”久坂搁下墨笔,一边整理案几上的文房用具,一边打趣道。

      “不错,我是阳顽,但老师也说了,那家伙是阴顽。”高杉不怒反笑。

      吉田荣太郎,春小声地念着,吉田荣太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而真正见到吉田荣太郎是在翌日。

      春像往常一样过来送饭,找遍房前屋后,不见松的影子,也找不到文、高杉、久坂他们,她着急拉住一名面生的学生,对方指指不远处的林子:“吉田在那边。”

      没走几步,春便听见了动静,是松,松就在那里,少女雀跃地跑起来。

      粉白粉红的细碎花瓣簌簌落下,风拂过鲜妍的朱唇,凌乱的发丝被卷起,露出莹□□致的耳廓,似乎这生性不拘的山野樱花想要挡住前行的步伐。想要见到,更早见到,他就在前面,脚下高齿踏碾过铺满落英的曲径,木屐亦染上了香气。

      乱红飘舞,几欲迷人眼,于春风中,剑声鹤唳,人影绰约。近了,近了,近了,银亮的白刃仿佛汇聚天地之光,如练如水。“松!”春满心欢喜地唤着,纵然春是个外行,但也看得出此番剑术甚为高超,花影下的那人仍未停下,如同蛟龙戏水,越舞越快。

      “松!”春笑着从树后钻出来,轻拍他的左肩,也就在那一刻,她方才察觉出异样,衣服,和早上出门穿的衣服,不太一样。

      花影已然阑珊,舞剑人侧身而立,晴丝袅绕周身,“是春吧。”他缓缓地问,一利声一晃眼,剑稳稳入鞘。

      “你是……”

      “吉田荣太郎。”

      他们在初春的暖阳下相遇。犹如一场一期一会的乱花红雨,吉田荣太郎出现在失神的春面前。他并不介意春过于直接的惊诧目光,少年寡言,安静望着峭立枝头的花。

      春听见悸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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