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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   春走在前往赤间神宫的道路上。她提着食盒,打算去慰劳辛苦训练的队士们。

      别人是怎么看屠勇队的,屠勇队又是怎么看自己的,春和荣太郎一样,心知肚明。奇兵队需要屠勇队的力量,荣太郎需要屠勇队的力量。无论如何,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队士接受荣太郎。春觉得自己作为妻子,义不容辞。

      揉面做和果子的时候,耳边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仿佛夏天檐廊下悬挂的风铃摇摇曳曳,细碎而杂乱的铃声将春唤醒。又宛如绕木而生的蜿蜒藤蔓,缓慢地、精准地占据了心灵,朱唇轻启。

      “这是种很危险的思想,”跟随着那个声音,春不由自主念出了声,记忆里透亮的光将女囚的身姿映照在和纸上,音声如水,撩拨着少女的心弦。

      春站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别人一定以为我疯了,竟然和贱民来往,大概也会觉得我是不干净的,”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春抓了一把江米粉,“这种感觉,”细白的粉末颗粒从指缝间流过,垂下眼睫,春低声道:“那时候高须小姐也是这种感觉吧。”

      如有幸得以再次见到高须久子,春一定要告诉她此刻藏在心底的这种奇妙感觉,然而久子被野山狱的高墙所困,相见遥遥无期。春把和果子放进食盒里,怀着和女囚相同的心情,上了路。

      可走到半路,天降暴雨,春慌忙四处避雨,雨水混合着泥土,溅湿了衣服下摆,春的头发已经半湿,她一边掏出手帕擦拭面部和脖子,一边小心地护住食盒,好在避雨及时,里面的和果子没有遭殃。春舒了口气,直起腰来,拿着手帕,有条不紊地开始擦衣服。

      这棵三人合抱的老树足够大,足够容纳春和她的食盒,正是枝繁叶茂的夏季,春得其庇荫,没有落得太过狼狈,但雨珠汇聚在叶片上,穿过层层树叶,不时向下滴落。春冷不丁地便会感到头上有一阵凉意,是雨水滴到了头上。

      “来,给你这个。”一个卖花女打扮的陌生女子从篮子里取出一片荷叶。春点头道谢,将荷叶举在头顶:“这个天真奇怪,怎么突然就下起雨了。”

      “这雨也许是为某个人而下的。”

      “什么意思?”春不解地问。

      凝视着雨势的女子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笑道:“天与人是相通的,天会影响到人,人的一举一动也会影响天,”她笑着转过头问春,“你这是要去哪儿?赤间神宫吗?”

      “你怎么知道?”

      “你是新搬来的吧。只有这条路能到赤间神宫。”卖花女指给春看,可惜雨势太大,春看不清雨中的道路,只得装作看到了的样子,点点头。

      雨依旧不停,甚至越下越大,树下躲雨的两个陌生人陷入了沉默,春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她想既然对方给了荷叶,自己也应该拿出些什么送给她才好。于是干脆打开食盒,请卖花女品尝自己做的和果子。

      “我本来是要把这些送到赤间神宫的,可雨这么大,去不了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虽然大雨瓢泼,但空气中却氤氲着闷热的水汽,惹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在这样的天气里,和果子很容易变质。春舍不得浪费珍贵的食材。

      边品尝和果子,边遥望雨景,雨雾缭绕,远处渺小的屋宇掩映在一片模糊的白蒙蒙中。“你可是京籍人士?我从你的和果子里尝到了京果子的风味。”

      “我只是去过京,”震耳的雨声几要掩盖了春的声音,那一点明丽的赤红显得分外耀眼,那里大概便是赤间神宫,赤间神宫,赤间神宫,如同寒夜里响起空寂的钟声,极目远眺,春失了神,彻骨冰冷的海水腐蚀了白骨,年幼的孤魂也许至今仍然徘徊在汪洋大海里。

      “那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华美最风雅的都城。”高贵的安德天皇和草雉剑就沉眠于赤间神宫后的海里,陪伴着天皇的是他的外祖母和平家的大将们。

      悲壮的情绪攥住了春的心,她呢喃开口,“不知道海里的都城又是个什么模样。”天皇见到的海中都城,是不是也有一个如全盛时期六波罗的繁华胜地,是不是也有青叶曲的曼妙笛声,是不是也有亲族们的慈祥笑颜。

      “嗯?”

      春这才回过神,自己又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她忙推笑:“我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

      “你讲的是安德天皇的故事吧。”

      “你知道?”

      “海浪之下亦有王都,”卖花女徐徐念道,清晰的吐字间尾音上扬,暗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优雅风情。

      “说起平家的故事,这一带的人们都知道。”源平合战的决战就发生在下关境内,最后的坛之浦之战更是在距离春和卖花女不远的海上。此地自古便流传着祭奠平家的风俗,为了告慰年幼天皇的亡灵,下关的人们在岸上修建了赤间神宫。

      “平氏一族的人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投入海底的呢,海中王都好像一个梦,美轮美奂却又是那么悲伤,原来死亡也可以充满希望。”春怅而感之,书里读到过的画面似乎跃然眼前。

      开阔的海面上排列着无数艘船只,有背负船锚跳入浪涛中者,有拉着敌人一共奔赴黄泉者,在被重重保护的宝船上,衣着华贵的少年与老妪迎风而立,怀中的囊内正是三神器之一的草雉剑。

      “何止是充满希望,就像迎接神圣隆重的节日一般,投水的人们欣然相约在海底重逢,他们相信海里的王都比福原、甚至比京更加美丽。”轻轻抚摸花朵,贫苦的卖花女面对一篮野花,绽放出了似水的温柔微笑。

      春惊讶发现经受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的脸庞上竟然有着一副秀丽的五官。

      奇异的感觉渐渐从心里升腾:“他们看到了海中王都吗?”

      唇角的弧度不曾改变,笑容里却多出了几分凄怆:“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座只属于平家的王都,少数的女官没能抵达梦想的王都,她们被海浪冲到了岸上,好心的渔民救了她们。”

      难道说……这种奇异的感觉不断加重重叠,惊慌、恐惧,春不敢动弹,身姿僵硬,她强迫自己只看远处的景色,可忍不住偷偷打量卖花女,脑海里回想着之前与她对话的每一处细节,反复琢磨卖花女的神态语气。

      “失去家族的庇荫,一无所有的女官们只能采花为生,生活艰难,却活了下来。”

      “你说。”她忽然转过身,茫然注视着春,“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秀美的眼里盛满哀伤,再也无法回避的春被这份深切情感打动,她忘记了惊恐,不禁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深深怀念着京。”

      “京,是我年少时最熟悉的地方,它赋予我人间无上的荣华富贵,也赋予我淋漓尽致的悲怆凄凉,京始终是萦绕在我心头的梦。”眸光明亮,恍若海上皎月出水,卖花女动情回忆着盛世光景,无论衣香鬓影,或是战火纷飞,一切的画面都是那么鲜亮生动,泪花湿润了眼角,她从篮子里取出一朵无名野花给春,春心情苦涩地接过花。

      “你做的和果子让我想起了从前在京中的岁月,梅红衣上唐草模纹曼丽清婉,竹帘外的庭上人俊美风流,笺纸上别着我最喜爱的藤花。”从闲适清贵的宫廷到乡野山间,春想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为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明明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她蹙眉轻言。

      “不,我必须活下去,活下去,为传颂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传说,为怀念我曾拥有又失去的美好。”平家女官从跃入深海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平凡女子。

      “谢谢你的和果子。”卖花女将美丽的笑容作为最宝贵的礼物送给春,然后迈开步伐,坚定地走向雨中,暴雨立刻打湿了她的全身,绵密的雨丝如同雨帘,将她和春分隔开,春握着卖花女送给她的花,怔怔看着卖花女的身影消失在倾盆大雨里。

      雨很快停了。

      雨过天晴,扬羽蝶振翅划过天际。一如它跃然翩跹于平氏军旗上的模样。

      阳光下,赤间神宫清晰可见,春怜惜花朵,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了起来。想要回到京,再看一看这座令人眷恋的都城。

      而在京,春所熟悉的人们正在京中。

      因为连夜赶路,久坂已疲惫不堪,但他仍然强打精神,睁大眼睛以看清夜路,撑到了长州藩位于皇族御所附近的府邸,见是久坂,藩邸的人速速开门迎接,马上又速速关上大门。

      久坂此次秘密入京,距离上次入京不过数月,在这数月间,开战,迎战,战胜,战败,情势瞬息万变,幕府和其他诸藩皆无人出手相助攘夷大业,长州能够指望的外界势力就只有朝廷。但如今京中长州面临的形势如何,久坂心里也没有底。

      来不及进屋,他急急问:“京中形势如何?”

      “起初公卿们听说长州率先和洋人开战,纷纷叫好,可自从败绩传来,不少人都转而偏向保守的幕府。”

      “这群胆小鬼!”久坂怒然骂道。

      藩士笑了起来:“你不要急嘛,让我把话说完。”

      “我说的是之前的情况,现在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的同门师弟吉田稔磨君真是位不可多得的才俊,短短几天就说服了一名从一品大员。”

      “吉田?”荣太郎应该去了下关,协助高杉,到底是何人竟然敢冒充松门子弟,能够说服公卿,此人才能不差,不像是寻常招摇诓骗之人,久坂纳罕,难道是下关那边出了什么事,荣太郎迫于形势,更换了姓名?

      “今晚吉田君恰好留宿藩邸,正和大家把酒言欢,你们不如借此机会叙叙旧吧。”

      一想到下关可能陷入的危险,久坂心急如焚,却又不能表露出来,让藩士担忧,他连忙催促藩士,引他去见吉田。

      拉开门,灯火辉煌,一时刺痛了眼睛。久坂大惊:“你是吉田……”

      “不过是更名明志,何须如此惊诧。”抬手间抖开扇面,素净的色彩徐徐铺展,雍容饮下杯酒,执扇的男子俊雅翩翩,自成风流,很是符合公家的审美。

      久坂心绪难平,意味深长:“吉田……”不由感慨,面色凝重。

      “我不久前才改了名,你可能还不知晓,”提高声音道,“诸位,请让我再以新名做一次自我介绍。”

      “在下吉田稔磨。”

      而男子的旧名,在座的只有久坂和他自己知道。

      久坂在心里默念出男子真正的旧名。

      吉田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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