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萁》瑛君

51、华阴古木

　　日出苍林旻茫日，洞天石扉看来归。桓梧入途，将赶行囊车马，亦时时休整于途。穹苍乃于中州，华阴之远，车马不过旬日，而今九州，冀州定鼎，他州遂而安摄，然亦有外物故也，总言事兴安乐，较之流年不利，已安闲矣。桓梧自离冀州，乃微服驾车，如市井人无异，离穹苍之时，亦自往盈川华阴。想其父母，尚有双侠之名，苍遨之剑，亦为世间妙极。今传世玉龙泉，尚在桓梧，虽其有安天下之名，然剑出必争，安天下已，生民流离，人若以私，不可安宁，桓梧遂有寄神明之愿，若后世有指教之人，则可付之，较之父辈之故，亦有超拔。由是此愿也。
　　遂而日行其道，终于三月十五日至华阴山居。桓梧幼时，亦与父母居于此处，今岁月蹉跎，一去二十载，风飘素影，亦在眼前矣。竹篱茅舍，洞天观影，然亲父慈母，具已亡故。桓梧安顿车马，取出敬香，于洞中焚起。而出玉龙泉，藏于石室，遂于此间静坐，出唤华阴山主之灵。
　　一时敬香燃尽，山主现出真身，桓梧持立敬拜，道：“桓梧见过山主。”山主鹤发轩逸，形容持静，道：“帝主长室已与吾具言，玉龙泉本为传世之器，汝未思有继，今可封于此石室，此前双侠于此有一秘室，有龙泉剑法之归本，今玉龙泉于此安息，还于正途，亦为善矣。”随后便秘语桓梧启秘室之法，桓梧敬谢，道：“吾此还归，为祭父母生灵，不知尚可为否？”山主道：“双侠之灵，已入仙界，善者持中，自有其果，汝不必忧。”桓梧复持谢，山主所言善哉，一时乃去。
　　俄而桓梧复醒，乃依山主之言，推门而就，乃见石室一方，见风而烛火，有一嵌剑之处，桓梧启之，乃见苍遨剑囊，与平生所著剑意一谱，桓梧见之，不觉恻然，乃取玉龙泉入囊中，复加紫檀匣贮之，遂入剑阁。桓梧知其父，平生剑术，皆为苍遨所教。然此为心法，自幼从学，故而熟稔。若欲传之外人，不可无书，遂有此谱。桓梧阅之，见之先父平生字迹，不觉感慨深思矣。庭间有一梓木，为先父于桓梧生年手植也，今已有古木之态，想来人世匆遽，欲思之人未止，然其怀无尽矣。玉龙泉已藏，惟待有识之人，天命终启。桓梧欲于此盘桓数日，修整草木，还人烟之态，敬修先人之冢，安定神主矣。
　　世有高德遗古木，松烟来下人还初。桓梧起黎明，洒扫庭除，依朱子所语，亦当行矣。时而休于树，思庄子之无何有之乡，逍遥乎寝卧其下，不亦自由乎？思往来贤达，皆明立而中举，未有轻沦于尘世，而今人世，多有为利而奔，未有为义而走也。难哉如此华阴之下，遗有先人，厚德于桓梧，使其尚脱于世道，不至沦丧矣。然人生本归一梦，所有所闻，亦非幻境矣，所眷情爱，所恋尘世，一时囿于物象，故不为物也。自蹈于藩篱之中，出入行踪而不累身，是谓全矣。
　　居华阴数日，既知有山主护灵，思洞庭石林，皆有二事，遂拜别旧居，启程荆州。荆楚三湘，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东汉三国，诸葛孔明之三顾，屡言荆州要地，故兴蜀汉云。千泽水君位封云梦泽，掌九州水泽，故善云梦为尊。古言千泽水君面若潘安，而峨冠佩玉，独具水德风度。祀享云梦，久为荆楚之灵，故守一方天地。长室言千泽水君奏天帝事已，时同屈平协游，可往拜见之。桓梧知此，勿念失期，故车马兼程，未去一日矣。
　　浩荡之江水，与沉与浮，惟吾之离愁，无行无止。桓梧已至岳阳府，途经郢都，未有登留。岳阳古为东吴演兵之地，鲁肃尝登岳阳楼观练，后有范文正之作，故得名扬矣。地处荆州，数南苍之北斗。三江五列，笑宏图之喧嚣。始皇封山，驾轩车之威仪。汉武射蛟，扬武德之铿锵。遂见斑竹二妃，洒泪成碧，欲上高台，登之未已。李杜而诗，袖手拈来，玉盘青螺，观之若望。桓梧既定州驿，遂携赤嵌锦盒，棹君山舟而至。
　　千泽水君祠于鉴心湖畔，依长室所与敬香三炷，华阴已用其一，今者复用其二矣。日间无人，桓梧至鉴心湖，于水边爇香，持立静置。待香爇尽之时，便见一龙女出，道：“贵客接引，可欲访千泽水君乎？”桓梧道：“蒙雪岭长室法旨，拜见水君。”龙女知意，乃命桓梧闭目，忽而天光开于水途，龙女接引桓梧入，俄而已至水君殿矣。
　　桓梧四顾，晶光辉明，桂殿兰宫，究冀州玉城比之，果为逊色矣。只见千泽水君坐于殿上，侧有一客，谈笑甚欢。龙女来报，言雪岭使者求见。千泽忽正色，命将请入。桓梧施礼，欲言拜见，千泽道：“帝子前有来报，吾已具知。不知君所欲藏物，今可否一观乎？”桓梧闻言，遂启盒拜上，千泽观之，道：“此器为效后羿之器，然其性火德，于此克之，可待后人矣。”桓梧道：“水君明鉴，天下宝器，不可落于非人之手，吾求藏于神君，皆为此意矣。”千泽知之，道：“此宫有一月空殿，至夜月光每照，数加寒烟。若藏于天中，则广寒为胜。然天界凡人不可上，姮娥亦非友，故天下水泽即可。”言罢，便同桓梧往月空殿，客亦随之。
　　月空殿上，悬一明珠，似透似月似雪，俄而静香流散。恍惚之间，仿佛身在月宫。桓梧道：“水君所言不虚，诚清冷如月矣。”千泽道：“既是如此，即可请出宝器，为此安镇。”桓梧乃出赤嵌，轻抚道：“依稀久未见，疑有故人来。遐迩知何意，月空独赋君。”千泽接下，引至月空台前，以诸星列，作荧惑正位，为云图一点矣。千泽道：“吾素喜先天，便以此殿为星辰，今增荧惑，复可观天文矣。”桓梧道：“得为君侧，是为此幸。”千泽道：“勿复此言，举手之劳，不必挂齿。然此客人间久熟，君可知之？”前客乃出，桓梧见之，身被木兰，荷衣蕙带，遂而笑道：“此君安为屈平乎？”千泽笑道：“是矣。吾尚爱荆楚风貌，遂留居于此。屈子已列神君，故时相游矣。”桓梧道：“屈子圣裁，请受一拜。”屈平辞道：“今人不可，屈平乃为前身久矣，吾尚从帝子矣。”三人乃笑，一时龙女来报，道：“使者不可久留，此与世别，恐负韶华矣。”千泽忽寤道：“水宫近类天庭，一日千年，请君速归，不可恋之。若有修行之望，则后以别处相见矣。君复往石林昆玉处，吾今携君马归，为君助程矣。”桓梧道：“梧今谢之，但愿身为，请谢君志，送至原处为可。”千泽知意，即命龙女送之，天光乍现，复出为岸。
　　俄而桓梧复见，身着衣襦，未有濡意，而所持赤嵌，已归云梦，恍如黄粱矣。及观天色，已为暮矣。桓梧遂急归驿馆，秣马饮食，静思水宫前事。即与小二言之，算毕银钱，明日复发南诏石林。
　　今处云梦，距南诏千里矣。若无神助，则无以速矣。然桓梧亦知此行或有凶险，边境滇国，九州别野，无外物之虑也。况此外境之内，祲否未知，或有难测，则无人帮应，一时贼人逼近，患遂生矣。桓梧思之，敬香惟有一炷，诏神不可擅用，欲复问水君，恐诏令不可，故为深思矣。然思如此，桓梧其性，自去王号，已不恋世事，今欲志励远游，安可为一身而轻之乎？崇祯中有徐霞客者，年未弱冠而离乡，存身之际，尚游五岳三山，远迈腾越。纵磊落如危峰，仍攀藤而援之。然世有纨绔，燕坐华堂之上，身不可去轻暖，食不可无膏粱，与霞客较之，诚何以及！思虑既定，遂市华轩，购得干粮，惟驾马而往，一骑红尘，出城去矣。
　　风雨于途，载行载奔。冀州之时，尝得九州章图，究其行路，可取驰道行之，然其途亦有绿林赤眉之属，亦须知之。遂而日行夜寐，止于城中，远其膏火，则应保佑矣。行途纵有山川设色，星云漫天，然桓梧意不在此，亦行走于途矣。逶迤月余，方至南诏滇都，洞芳晓丽，泽国迷人矣。
　　然穿人烟，少问俗语，便知石林所在。石林之处有奇洞一二，自明万历中，知州为命芝云洞，素照奇观矣。桓梧乃寻一隐蔽处，静爇敬香，诚心以待。忽见一碧藤摇曳，数般风息均往洞中，桓梧见之，遂持香寻入，果见风息之影，是为昆玉。入其洞中，见一女仙，被兰带蕙，玄虎赤狸，恰如山鬼形容。桓梧拜见道：“乡人桓梧，拜见昆玉元君。”此昆玉原为西王母之女，爱其山川，遂为山主，护佑一方社稷，久受南诏祭祀。传其战国时尝于荆楚，屈平见之，大受其智，乃作《山鬼》，祀于楚社。
　　昆玉见之，道：“二神之事，思君已毕，故来此南诏乎？”桓梧道：“元君明鉴，是如君言。”昆玉道：“然君器何物，须藏于此处乎？”桓梧乃持栀戟，献于昆玉：“此器成时，草木摇落，悲风渐起，山川为之变色，吾时思之，若一时不可用，或用于奸人，则乱于时世。故求心于雪岭长室，遂往元君处。吾处生民二十载，人烟是非，莫不知之，元君知心，请为此请为幸。”昆玉闻之，少有动容，道：“吾今尚阙一处定石，君言此器生威，不若以此树柱石，为定山川矣。”桓梧闻之，谢曰：“若言其可，则为善矣。”昆玉遂出洞中，于石林中地，调山列石，树栀戟其中，倏忽之间，表石已成矣。桓梧见其造化之功，大为神异，道：“果如尊神，雷填雨冥，就此成兮！”昆玉即成，乃复还于洞府，道：“三香即毕，此处子尚不可久，一时不及，则乡人知之。”桓梧乃拜退，出其洞府，一时之内，云销雨霁，而昆玉已不在洞矣。桓梧思之，楚辞之山鬼，容颜窈窕，善睐宜笑，然今日见之，似有威严之态。然桓梧情辞恳切，神主动容，遂有后也。人间草木，亦有本心，奈何世间名利之徒，遑遑求之，不动人情，则安与之言！
　　欲知后事如何，有一诗云：日月分明谁属托，风雨将至道非常。昭午人间志当日，元熹载意乃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