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人》郁*德

57、第五十七章

　　从西园到大厅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只是这一刻钟的路程，颜冰雪却走得艰难，来时和去时的心境绝然不同，思虑着锦凤和钟淮的关系，他的心里全是沉重。

　　不多时，他已经看到从大厅后堂侧门透出的灯火，微微定了定神，放松表情，进了后堂。

　　从后堂去大厅，只需要穿过一道隔着帘子的小门。大厅的喧哗早已经毫无故忌的传了过来，嘈杂的声音大得有些离谱。

　　颜冰雪还未走近，便陡然一惊，他已经听出这些声音的不寻常，分明夹杂着惊呼声和酒盏桌案覆地的声音。

　　敬萍反应很快，早已经上前两步，去掀那小门的帘子。

　　帘子还未掀开，门里便冲出一个人影，急冲冲的与敬萍撞了个满怀。

　　敬萍“啊”的一声，朝后便倒，显然是冲力极大。

　　那人手快，见撞着了人，忙回手一拉，便将敬萍一把抱住，止住了跌势。

　　颜冰雪定睛一看，竟是端昭近身的侍卫昌浩，心里便有了不祥的预感，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殿下中毒，臣必须立刻进宫请御医来，请娘娘恕罪。”昌浩匆匆回答，放开敬萍，不及多说，也顾不得礼数，告了罪，便飞奔而去，立时不见了踪迹。

　　敬萍闻言大惊，“殿下在铮王府中中毒？”身形一动，便欲朝大厅而去。然而，她只踏出半步，便猛然顿住了，回头看向颜冰雪，脸上的慌乱立时褪去，前踏的步子一个回旋，便踏回了原地，看上去仿佛只是因为惊讶过度而转了一个身。

　　颜冰雪急忙朝大厅走去，根本不在意敬萍的举动。

　　大厅里此时竟已是剑拨弩张，一眼望过去全是拨剑出鞘的侍卫。

　　几个王爷都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席位，他们府里的侍卫和仆从都各自围在他们身旁护卫。

　　从颜冰雪的角度看去，正对上铮王铁青的脸，他的目光里满是愤怒与震惊。

　　至于端昭，因为不是正对着侧门，又中了毒，大约是站不起来的，被中宫的侍卫们护着，便一点也看不到了，只是隐约的从侍卫们紧密排列的缝隙里看到一角华丽的衣袍。

　　“太子殿下。”颜冰雪唤道，急忙奔上前去。

　　那些侍卫见是太子妃，忙让开了缝隙。

　　端昭坐卧在谨妃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倒还清醒，只是脸色很差，眼睑下垂，见颜冰雪进来，抬眼看来，若非略略有些散大的瞳孔昭示了他的确中了毒，那目光竟然沉静幽深得没有丝毫的动容，平静得极为异常。

　　“娘娘……”程琴素的目光也扫了过来，竟有着难得的镇定。

　　“怎么中的毒？”颜冰雪问道，目光扫视了一遍翻倒的桌案以及撒了一地的酒盏杯盘之后，落在端昭的右小腿上。虽然被长袍略略盖住，但依然可以看到小腿处的裤子已经被割开，其上近膝盖的位置紧紧的缚着一条丝巾，不由惊讶道：“这是？”

　　“殿下被毒蛇咬伤了。”程琴素冷静地道。

　　“毒蛇？”颜冰雪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端昭。这和他猜想的中毒原因可相差得太大了，而且堂堂铮王府居然会有毒蛇，这怎么可能？

　　端昭眼睛里闪过一丝讽刺以及淡淡的伤感，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颜冰雪见端昭尚还清醒，便知道他被毒蛇咬伤的时间尚短，不过在他进来前的一、二分钟，大约便是他方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一阵骚乱之时，连忙对铮王道：“既是毒蛇咬伤，便不是什么无解之毒，只要抢救及时，普通大夫也能医治，铮王府中定有良医，还请铮王殿下速速召人前来。”需知这上京中稍有门面的达官贵人，府上通常都会驻请大夫郎中之流医治日常病症，更别说是王爷府上，铮王府的大夫纵然医术比不上宫内的那些御医，但比之普通富户贵族家的却也要高明得多，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些常见的蛇毒。

　　“皇嫂且慢。”厉王端勤突然道：“堂堂铮王府中怎么会有毒蛇，这事分明透着蹊跷，臣弟虽然不愿意疑心大皇兄，但大皇兄府上的人还是应该避嫌才是。”

　　“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铮王大怒。

　　“臣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大皇兄何必激动？”端勤冷笑。

　　“铮王府广植草木，引了虫蛇也未尝没有可能，臣弟料想这只是一个意外，绝非大皇兄有意为之。”郑王端康出声为铮王辩解。

　　但这辩解与其说是辩解，还不如说是落井下石，堂堂一个王爷府若因为长了草木便成了毒蛇的栖息地，这府上上上下下的众多仆役侍从便该统统拖下去处置了。

　　“臣弟已经命人回府请我府中的郎中过来，大皇兄避避也是好的。”淳王也发言，看向端康的眼神满是真切的担忧。

　　“四哥王府在北门外，离大皇兄这里可有些远了，这一来一回怕是得不少时间，依臣弟看还是派个人去宫内请御医来吧。”端睿连忙道。

　　端昭淡淡地看向几个兄弟，眼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了。

　　只在这片刻之间，颜冰雪便立时明白了眼前的情况，这几个皇子的表现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想要延误端昭医治的时机，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可没有什么抗毒血清，一旦救治不及时，便极有可能丢掉性命，就算不丢掉性命，拖得久了，落下什么后遗症也未有可知。显然端昭对自己兄弟们的心性了解很深，发现自己被毒蛇咬伤之后，就第一时间命令近身的侍卫入宫去请御医，根本就没有止望他的这几个兄弟。

　　但是，就算是第一时间派人入宫，也不见得一定能赶得及。端昭的脸色渐渐有些青灰，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急促，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显然支持不了多久。

　　颜冰雪对蛇毒并不了解，但普通的常识还是有的，从端昭伤口的肿胀程度以及端昭中毒后的表现看来，必然是一种神经性蛇毒，这种蛇毒很可能会导致呼吸衰竭。从端昭被蛇咬伤到他进来大厅，再到诸位皇子的阻拦救治，看似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几来分钟，但端昭已经渐渐显出中毒的症状，显然咬伤端昭的毒蛇并非普通毒蛇，这种蛇毒发作得也很快。

　　到这时，颜冰雪也有些急了，目前的形势对端昭非常不利，虽然这几位皇子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死端昭，但在端昭中了蛇毒的情况下拖延时间，便是明摆着要他死。连表面上与端昭应该是同盟的敏王也似乎不想放过这个杀死端昭的机会。颜冰雪不禁有些悲哀，不是痛惜端昭，也不是悲凉于皇室兄弟之情的沦丧，而是为颜胜雪不值。敏王聪慧，却不能忍，他的这番举动显然辜负了颜胜雪为他谋划的长久打算，他知道端昭不简单，也知道端昭是一大威胁，却不明白现在绝不是杀死端昭的时机。不，或许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忍不住，他没法放弃任何有可能杀死储君的机会。

　　但颜冰雪知道端昭不能死，他把宝全押在了端昭身上，端昭死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已经注定了是必须和端昭坐在一条船上的，一切回到原点重头再来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必须想办法，绝不能让端昭就此死掉。

　　想到这里，颜冰雪便立刻冷静下来，他蹲了下来，查看端昭腿上的伤口。

　　两个深深的牙印触目惊心，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肿胀得发紫，皮肤表层下的血管仿佛变成了黑色。

　　“刀。”颜冰雪抬头，看向端昭。

　　端昭紧抿着嘴唇，蛇毒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神智，他微眯着眼睛，急促地呼吸，完全是靠自己过人的意志力在坚持。听到颜冰雪的话，他的面部有片刻的紧崩，回视颜冰雪片刻，放松了身体，朝身后一个侍卫轻轻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那个侍卫从腰间解下一柄尺长短匕，双手奉上。

　　颜冰雪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朝端昭腿上扎去。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下，利落地在端昭伤腿的肿胀之处切下一个十字刀口，然后用力挤出毒血。照他的想法，像端昭这样的皇室子弟，从小到大各种补药吃过不知凡凡，抵抗力肯定比普通人强，只要挤出毒血，即便不能清除蛇毒，也能延长救治时间，若能捱到宫中御医到来，几位王爷便不能再有所推阻，落人口实。

　　只挤了几下，颜冰雪便发现用手挤的效果并不好，首先大力挤压肿胀充血而变薄的皮肤会产生剧烈的刺痛，其次因为受伤的部位肿胀，导致血流不畅，根本挤不出什么血来。颜冰雪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便猛然地低下了头，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嘴唇覆在了端昭的伤口处。

　　端昭吃了一惊，本能的缩腿。

　　颜冰雪立刻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腿，再次覆上伤处，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吸出毒血。

　　这样的举动在颜冰雪看来并不算什么，毕竟这种方法是有效的，只要口腔内没有伤口，通常是不会有危险的。但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却是非同寻常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气这样做的，特别是这样做的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崇高地位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持“她”可以这样不顾危险、克服羞耻、义无反顾的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男人们的目光全都变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能够不惜生命拯救一个男人，能与之同生死、共患难的女人，或许是每一个男人一辈子都可遇而不可求的梦想。特别是在情感如此淡薄的皇室，充斥着背叛和欺骗的地方，这样的举动便显得那么的不可思议和难能可贵。

　　端昭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小腿伤处也麻痹的没有了知觉，甚至也感到了难以支撑的疲倦，但这些却并不防碍他了解发生的事情。他的内心居然产生了久违的惊讶和无措。对于这个连姿色都不能入他眼的女人，若没有那么点利用的价值，他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他知道他对她一点也不好，连虚于委蛇都没有什么耐性，甚至可以坐视她遇刺而不施援手，可就是这样一个他不屑一顾的女人，却对她施以这样的宽容和以德报怨。

　　真到吸出的血不再是黑色，变得鲜红，颜冰雪才停了下来，解开束腿的丝巾，让血脉稍稍畅通，片刻之后，再重新系上。

　　“来人，立刻护送殿下回宫。”颜冰雪站起来吩咐道，一边敬萍早已经端来茶盏给她漱口。

　　“太子妃请三思。”端勤高声道：“尚不知太子殿下所中蛇毒深浅，还是不要随意移动才是。”

　　“是啊，还是等御医来了再做打算。”淳王也在一边附和，双眼看着端昭，满是诚恳，配上他那一副忠厚老实的面容，真真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王爷，太子殿下所中蛇毒，可是一刻也耽搁不得。”颜冰雪冷冷地道，也不去看那几个王爷的脸色，只是弯下腰，去搀扶端昭，柔声道：“殿下，可还起得来么？”

　　端昭的眼神已经开始焕散，又哪里站得起来。颜冰雪暗道不妙，心知自己简单的急救即使是有效的，那效果也是有限的，若没有专业的医生救治，还是会危及生命的。好在端昭身边的侍卫们也明白情况的紧急，其中一个眼见端昭站不起来，急忙上前抱起端昭，便往外冲。

　　然而，郑王端康却拦在了面前，“太子殿下乃我天顺储君，身系苍生社稷，万不可有失，没有御医在旁，臣弟等不敢冒险，还请太子和太子妃等侯片刻，待御医来后再一同回宫。”

　　“郑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颜冰雪看向端康，目光犀利，她不明白，聪慧如郑王，怎么会这般着急的做这出头之鸟？

　　“皇嫂天资聪慧，又怎么会不明白臣弟的意思？”端康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皇嫂还是不要一意孤行的好，太子殿下路上若有什么好歹，谁也承担不起。”

　　“那么，太子殿下留在此地，如有意外，郑王殿下难道就承担得起吗？”颜冰雪的视线一一扫过铮王、淳王、昕王、厉王、敏王，冷笑道：“又或者诸位王爷打算一力承担了？”

　　众王哑然无语。不过他们身后的侍卫却慢慢的围了上来，虽没有动手，却形成了围拢之势。

　　“诸位王爷既然不敢承担，那便由本宫承担好了。”颜冰雪喝道：“众侍卫，立刻护送太子回宫，本宫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端昭身后的侍卫齐声应诺，结成阵形，往外冲去。

　　“颜冰雪，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太子殿下的安危岂是你一介妇人承担得起的？”厉王端勤拦在了前面。

　　“有什么承担不起？”颜冰雪冷笑一声，“本宫与太子殿下乃结发夫妻，既为夫妻，便为一体，太子殿下的安危本宫又有哪里做不得主？哼，便真有什么意外，也不过是陪太子殿下共赴黄泉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几位王爷也震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端昭的护卫趁机护着端昭冲开人群，离开了铮王府。那些围拢的各王爷侍卫没有得到自家主子的指示，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去。

　　待得众人回过神来，端昭及其侍卫随从早已经离去。堂前只有颜冰雪傲然矗立，嘲讽地道：“太子殿下既已回宫，本宫也该告辞了，想必几位王爷也不会留本宫吧。”

　　众王神色各异，到了这时，倒真不敢有所异动了。

　　铮王妃倒也机灵，拉了铮王，行礼道，“恭送太子妃殿下。”

　　颜冰雪朝铮王妃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在敬萍敬和的簇拥下离开，刻意忽略那落在背上数道意义不明的眼神，颜冰雪明白六位皇子从今天起便正式决裂了，那些兄友弟恭的假像在这一刻也全都被撕成了碎片，天顺将不可避免地迎来一场皇位之争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