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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伶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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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收云散,月明星稀。弥王屏退澄月殿的宫人,自行洗漱过后,散开头发,晃晃摇摇来到桌边饮水。瓷杯薄而透,泛着淡淡青光,他迎着烛火扣了扣杯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瓷杯翻成底朝上,正待扣灭火光,忽闻高张苦调,大弦嘈嘈如昆山玉碎,小弦切切如芙蓉泣露。弥王搁下瓷杯,几步推开殿门,外面有一宫人侍候,见了他忙行大礼。
弥王东张西望,那声音时断时续、忽阴忽明。曲调重又转入婉转低回,他问宫人道:“何人在弹琴?”
宫人跪地道:“奴婢该死,让乐曲惊扰了大王安眠。奴婢这就去赶他走。”
弥王道:“你紧张什么,孤又没说要处死他。如此说来,你知晓是何人了?”
宫人道:“回大王,是那乐府的伶人,为了明日的晚宴在做准备。”
弥王道:“孤知道了。”言罢举步前行。宫人亦跟随身后。
弥王转身,挥挥手道:“孤自己一个人随处转转,不会迷路的,你不必跟着。”宫人便没有再跟。
弥王由着乐曲的指引,行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来到了芥邦宫殿的西北角;那宫人说是乐府在做准备,然而寻声而至,反是人丁寥落,不见灯火,曲声倒是大了。弥王眉心微蹙,心道:难道三十四邦中最大的芥邦,竟是连一个像样的乐府都筹不出吗?
他几乎打定主意,待回涉淇城后,赏个健全的乐府给简鬓;边想着,边穿过风口,但闻夜风习习,树叶沙沙;拨开一束烂漫的棣棠花,一人跪坐月下弹箜篌。
月华如水如练,被二十三丝拨出粼粼波光。突地一声尖锐,琴弦应声而断!弹琴的伶人小小一声惊呼,按住流血的指尖,口中道:“小殿下,莫要再戏弄我了,我可没有多余的琴弦供您练剑了。”
话音刚落,旁边草丛里跑出个笑模笑样的半大孩童,手中犹抱着一柄与身量相仿的铜剑,朝着伶人做个鬼脸道:“不好听不好听,这首曲子听得人难过!”
伶人道:“不过是随意拨的琴弦,未成调性,便教您毁了。”
孩童道:“毁了才好,整日腻腻歪歪的,我听着都要睡着了!”
那伶人还要说什么,忽然一人徐徐走出黑暗的遮挡,淡漠道:“区区乐府之人,竟敢顶撞芥邦王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伶人尚沉浸在上位者强大而清糜的风华中,未回过神来;那孩童却蹦了起来,离弦之箭般一脑袋扎进弥王怀里,连声叫道:“子揭哥哥,子揭哥哥!你真的来啦!”
弥王垂下眼帘,说道:“简曲,你的规矩呢?”
简曲仰起头来,仍赖在弥王身上,猫儿一般抓着弥王的里衣荡来荡去:“这里又不是涉淇城,你不是说,出了涉淇,就可以不守规矩了吗?”
弥王轻斥了一句“胡闹”,却任由简曲撒娇,目光回到伶人身上,止不住地打量,其面容之清丽,身姿之楚楚,纵观乐府,亦可称独领风骚,便问道:“芥邦何时多了如此人物?”
简曲挤眉弄眼:“何时出现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兄长可喜欢他啦,还称赞他的琴音,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呢。”
弥王的嘴角咧开一道浅浅的弯钩,问伶人道:“明日晚宴,你会去吧?”
伶人恍然猜出眼前人的身份,舍了箜篌,跪拜道:“能为大王演奏,是小人的荣幸。”
弥王道:“连芥邦邦主都交口称赞的美人,绝非等闲之辈。孤十分期待你明日的表现。”
言罢,不去听伶人感恩戴德之语,拎出腻在怀里的简曲道:“你是偷跑出来的吧,还不赶快回殿就寝,否则孤就去告诉你兄长了。”
简曲脸一垮,嘴一撅,抱着剑扭来扭去,黯然伤神道:“子揭哥哥,我是出来练剑的嘛……”
“深更半夜,剑都看不清,练什么剑?”
简曲邀功似的把铜剑往弥王眼皮底下一怼,说道:“你看,这柄剑又旧又沉,上面都生了锈!我让兄长新送我一把,兄长却说等我练会了剑决才给我换。”言及此,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子揭哥哥,你比兄长官职大,你说的他一定听,你要他送我一把新剑吧。”
弥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简曲的面目不如简妘那般肖似简鬓,小小年纪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却已隐隐透出英武之貌;言辞虽冒失莽撞,却令弥王忆起少年时期,简鬓的童言稚语,心底蓦地一软,说道:“你且回房,明日孤送你一柄好剑。”
简曲眼睛一亮:“真的啊!”
弥王一笑:“孤乃天下共主,一言九鼎,还能骗了你?”
简曲一蹦三尺高,一脑门磕到了弥王的下颌:“谢谢子揭哥哥,哎哟!”
弥王揉了揉作痛的部位,携了他的手道:“你的寝殿在哪里,孤送你回去。”
那伶人见二位大人要走,说道:“文思恭送大王,恭送殿下。”
弥王停驻脚步,转过身,单薄的衣襟早被简曲拽散而不自知;文思偷瞄了一眼,慌忙低下头。
“你在邦主身边伺候多久了?”
文思道:“回大王,已有两年。”
弥王目光一沉,慢悠悠道:“哦,往日邦主喜欢听什么曲子?”
“不过寻常的乐府曲子罢了,偶尔也会听些民间小调,上不得台面。”
弥王道:“你说你们邦主上不得台面?”
文思连连叩首:“非也,大王,小人的意思是……是小人上不得台面……”
弥王冷哼一声,捏住他的脸一抬,仔仔细细地瞧过,放松开手,说道:“人上不得台面,这张脸却不错。明日好好打扮,孤拭目以待!”
简曲只觉得这话听着别扭,偏又挑不出毛病,任由弥王送他回了寝殿。进门时又提醒了一遍:“子揭哥哥,明日我什么时候去取剑呀?”
弥王却答非所问道:“简曲,你觉得文思好不好?”
简曲皱皱鼻子,说道:“其他都还好,就是太笨了,一点都不好玩儿!”
“但是你说,你兄长很喜欢他。”
简曲道:“宫人都说,兄长没有妃子,文思就是兄长的妃子,既然是妃子,兄长当然会喜欢他。”
弥王冷冷一笑:“孤也很喜欢他。”
简曲眨眨眼:“你也要他做妃子吗?你不是有姊姊了?”
“简曲,”弥王道,“璞玉与顽石的区别,就在于一个需束之高阁,一个则土壤细流。”
简曲不明所以,他只关心他的剑:“你与兄长说去,反正我只喜欢捉弄他,他傻乎乎的,总是上当。”
弥王道:“说起来,后日狩猎,你可会去?”
简曲满腔憋闷简直要溢出来:“我没到年纪,兄长不让的。”
“孤去与你兄长说情,”弥王温柔的眼里暗波汹涌,“到时候,多猎几头猎物,也让你兄长好好看看,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