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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铸鼎 ...

  •   昔前朝划分九州,始铸九鼎,以安天下。今弥王欲加铸一鼎,独赏芥邦。

      简鬓合上传令竹简,面色沉郁。

      身后长使姚启上前一步,欲言又止道:“邦主,这……若接了,于理不合。”

      “我怎会不知于理不合,可弥王赏赐,若不收下,只怕更麻烦,”言罢长叹一声,随手将竹简撂在案上,直点了卿事的名,“尹仲,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尹仲道:“下官听闻妘主深得弥王宠爱,弥王素来行事乖张,冲动之下,厚赏我邦,也未有不可。”

      姚启则心思深重,颇有远虑,只怕尹仲想当然耳。弥王满手血腥,仍坐得稳天下共主之位,岂是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之辈?

      遂说道:“邦主,此鼎坐落芥邦,势必会引得周围各邦虎狼环伺,成为众矢之的。弥王此举,定是存了分化我邦与邻邦之意,加剧部落矛盾,邦主万不可与之同谋!故下官以为,铸鼎既非一朝一夕可成,邦主何不上谢奏一封,问妘娘娘安,诉诸思念之情,并以答谢之名,请弥王与娘娘同行,倾我芥邦上下之力,予以款待;届时天下共主莅临,各邦定会派代表前来拜见,邦主便可弘扬天下共主之恩威,请将此鼎分铸三十四小鼎,分予各邦,既成全弥王之荣宠,又顾全各邦之颜面,一石二鸟,此事可成。”

      简鬓行至窗前,伸手去拨弄一株探窗而入的棣棠花,眸中映入瓣瓣鹅黄,抹平费尽的思量。

      尹仲道:“姚大人此话不无道理,邦主……”

      简鬓忽然眉眼颦蹙,微侧过身,冷声道:“今日谁当值?怎地燃了玲珑香!”

      姚启与尹仲皆一怔愣,对视一眼,尹仲答道:“往日不都是燃的玲珑香?您若是闻腻了,叫人换下便罢,何苦虎着脸吓人?”

      尹仲乃简鬓母家表弟,说话自是随意了些;姚启虽是近臣,却无亲缘,便只顾低下头不吭声,眼角一瞟矮榻边袅袅孤烟直的燃香炉,若有所悟。

      玲珑香味甜,深得贵族女子、小童喜爱。简鬓一炉玲珑自小闻到大,他没说要换,亦不听置喙,哪料今日却发了疯,无缘无故的,更无人胆敢应声来触霉头。

      简鬓连连挥袖,似是要冲散熏蒸的香气,不耐道:“撤了,都撤了!往后燃紫檀、燃佛手,随你们折腾,仓库里剩余的玲珑香,你们妻儿老小谁要的,统统拿去罢!”

      姚启见邦主无心讨论政事,便向尹仲使了眼色,拉他告退。才一出门,尹仲一抖袍角,回头冲着大门做个鬼脸,怨声载道:“自打从弥国回来,就见他喜怒无常,奇哉怪也;方才还好好的,竟也怪罪到香炉上了,左右他发了话,赶明儿我把玲珑香全搬回家去,好让妻子妹子也乐呵乐呵,”继而对姚启道,“你可不许和我抢!”

      姚启哭笑不得:“我家里只有个刚会爬的闺女,闻着一点儿香气便会喷嚏连连,每日下朝,我先要沐浴更衣,才能与她亲近亲近;那些玲珑香,求你赶快拿走才好!”

      尹仲憋不住话,一番竹筒倒豆子,又有人陪他插科打诨,这会子满心淤塞烟消云散,迎着夕阳拐上街道,仍忍不住道:“我还是想不明白,好好的玲珑香,怎么得罪他了?”

      不在内殿,姚启不由放松了些,闻言一笑:“玲珑香不过寻常花草晒干制成,何可与紫檀、佛手媲美?其中自有道理。”

      街头恰是二人分别之处,应一人向左,一人向右;而尹仲被姚启吊起了好奇,心头似有幼猫的爪子不时轻轻抓挠,立时拽着姚启直奔酒馆,以一壶浊酒贿赂姚启的话匣子。

      姚启嗜酒,便不推拒,几轮推杯换盏下来,弯弯绕绕也算讲了个淋漓尽致:“十年前,弥王登位,我有幸随邦主前往涉淇祝贺,遥遥见过弥王一面。”

      尹仲又招呼来温酒一壶,不忘给姚启杯中填满,问道:“这跟弥王有什么关系?”

      “弥王与邦主幼时相交,感情甚笃;弥王荣登大位,邦主居功至伟;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尹仲点头,忽然道:“你见过弥王,那弥王长什么样?传闻他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真的?”

      姚启一口酒险险喷出来,回流入喉,直呛得咳嗽不绝;尹仲手忙脚乱收拾残局,抚胸抹背,好容易喘过气来,只听姚启失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编出来的浑话?哪有人长得出一张鬼面?你老大不小的,竟也信了?”

      尹仲窘迫,腆着脸道:“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话罢了,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不曾亲眼见过弥王,总会生出种种想象。”

      姚启扣着杯沿不住摩挲,思索半晌,缓缓道:“弥王风骨,古今罕有,着实不俗……”

      思绪叩开过往的大门,十年前弥国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尽数染上鲜活的色彩:少年弱冠,意气风发,旒冕玄服,天下共主;芥邦少主简鬓,立于众邦之首,随弥王祭月,正是得意年华,荣宠有加。礼毕,摆宴,更是蒙弥王恩典,与之同桌而食,并肩而坐。

      姚启身为芥邦少主近臣,亦沾染无数风光;清风徐来,飘飘乎如羽化登仙。微醺满面时,但见弥王拉着少主的手悄然离席,众宾客假作不知,依旧谈笑风生,二位天之骄子,却是宴罢时分仍未归来。

      他问过宫人,皆摇首称不知,心中不免惴惴;漫无目的地行至玄穹殿附近,正遇上少主面容惊慌,狼狈奔走;甫一靠近,满身浓郁的玲珑香气扑鼻而来;定睛一看,竟是脱鞋绾裤,宽衣解带,头顶玉簪歪斜,发冠摇摇欲坠,鬓发凌乱,双颊潮红。

      姚启将将扶住他,一宫人奉弥王之命,领少主宿住关雎宫;姚启不便同往,旋即入住朝臣偏室;而关雎宫外,有女子绰绰身影影印窗纸之上。

      那厢一夜翻云覆雨,这厢种种尴尬揣测。姚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郁郁然起行,与头上明月同游涉淇城。深更静谧,唯有虫鸣啾啾,不觉走到关雎宫的路口,只见弥王仍是宴上礼服,胡乱着身,乌发未绾,赤足沐于月光之下,面朝关雎宫,负手而立,与踽踽孤影相伴。

      翌日清晨,芥邦少主简鬓未与弥王告辞,便率使臣回邦。有人奏简鬓礼数不周,请以重罚,反被弥王贬斥。自此芥邦傲立众邦之首,荣宠不衰。再十年,芥邦坐大,老邦主却萌生反意,联合五邦十六军,于去年征讨弥国,铩羽。五邦十六军全灭,单对芥邦网开一面。

      再数月,芥邦邦主殿外路边的小酒馆里,姚启望着勾栏上迎风招展的酒旗,斟词酌句,删繁就简,徐徐道出解惑之言:“玲珑香易得,人心不易得,”他扬手一指天上,“那位的心更不易得。还不是他说好,便是龌龊,也是好。”

      尹仲不懂双关,浮于表面,说道:“原来是弥王所爱,难怪这玲珑香身价倍增。不过邦主往日不厌,偏选了今日发脾气,看来……”

      姚启贪恋杯中物,却是愈饮愈清醒,接过尹仲的话头,他继续道:“非是玲珑之过。以仇报仇,仇恨生生不息,又有谁能放得下……邦主已是打定了主意,承老邦主未尽之大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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