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简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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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雨交加，不见星月。
马蹄哒哒，一辆简易的马车自树林穿过，疾驰向北；车辕上，一盏硕大的兰膏灯忽明忽暗。车夫手缠缰绳，在崎岖跌宕的山谷中犹不减速，车辙碾压开泥土，泥水溅上窗帘，给车内的情景蒙上一层阴影。
倏然，一道银光划过，箭矢之声破空而来，直指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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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告大王，芥邦简鬓觐见。”
一炉玲珑香气靡靡，倚榻小寐的弥国君王缓缓睁眼，他的目光清明凌厉，好似清醒已久。眼神扫过台阶下跪候的宫人，他挺直了腰身，漫不经心地翻阅案上竹简，说道：“一路跋涉，他也累了，孤明日再召见他。”
“是。”宫人深深叩首，悄声退下。弥王垂眸，手中竹简表面光滑，映着灯火，黑色的字体晕照出一股诡异的光彩。
上书：芥邦简鬓假意投诚，狼子野心，不可妄信！
寥寥数言，弥王却默读许久，然后将竹简藏于袖中；回房之时，掷于炉火之中，俄而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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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国建朝逾六百年，历代君王克己复礼，兴盛大业，弥国国泰民安，万邦来朝。然，先王示甲，违天纲背伦常，宠溺庶子，欲立庶子为王。两位嫡子：子揭、子揩，受到父王迫害，不得不逃离故土，赴往邻邦避难。自始，弥国礼崩乐坏，天下离心背德。
当今弥王子揭，藏匿于芥邦十载余，获芥邦少主简鬓鼎力相助，时机成熟后，子揭重返弥国取得王位。期间，子揩派弓箭手埋伏在子揭回国的必经之路上，以期自己夺得王位，不想月黑风高，弓箭射中的不是子揭，而是简鬓拨给子揭的芥邦护卫。
子揭安然无恙，先子揩一步回到弥国国都涉淇，指挥借来的芥邦三千精锐，血洗宫室。子揭杀父弑弟，百年礼乐之都，终于接受了血与肉的洗礼，日趋巍峨。
夜已深，子揭卧在床上，细数着床畔流苏的数目。他的眉宇间深藏倦怠，可他不敢合眼。陈年旧事如影随形，病症一般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梦里。
梦境越温馨，现实越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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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弥王在揽月台设宴，款待简鬓。
宴会歌舞升平，佳肴美馔；美人、美食、美酒，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简鬓坐在弥王下首，手把酒觞，暗自蹙眉。
弥王笑道：“简鬓，这揽月台甫建成不过二三日，你便到了，你这坐享其成的功夫，倒是比望眼欲穿好几年的孤，还来得有福气。”
简鬓诚惶诚恐地跪地叩头，道：“大王谬赞，大王乃天命所归，小臣怎敢胡乱称‘有福气’？”
弥王定定地瞧着他匍匐的头顶，半晌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简鬓再一叩首，规规矩矩地回到座位，用餐观舞，礼数甚是周全。
弥王的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仿佛歌舞的美人亦不及他一根头发。简鬓却觉头皮发麻，他微垂着头，目不斜视，呆若木鸡。
一舞完毕，宴会趋于尾声。简鬓没有忘记此番来意，赶忙上前两步，说道：“蒙大王厚爱，芥邦上下，一直铭感五内；先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大王仁慈，不连子女同罪，还令小臣继任芥邦邦主之位。小臣深感惭愧，大王恩德，无以为报，只有献上我邦珍稀的贡品，还请大王品鉴。”
弥王听到半途，便以手撑头，双目微合，好似兴致缺缺；待简鬓落了话音，他回道：“你有心了，孤都记着。”
简鬓不敢起身，额角已是冷汗津津。弥王见此情形，眼底爬上一抹失望，他暗自轻叹一声，又道：“芥邦助孤良多，十余年的情分，孤都记着，只是没想到，”他的声音低缓下来，喃喃如诉述一件小猫吃鱼的故事，“令尊英明半生，却晚节不保，居然生了反心。孤毕竟是天下共主，不可有偏倚，还请邦主不要介怀。”
“大王、大王言重了……”
“可是，孤心忧矣，”弥王居高临下，说道，“你那么聪明，应当知道孤的意思。”
“大王……”
“来人。”
一位宫人立时端上一碗肉酱。肉酱热气腾腾，鲜香扑鼻，佐以面食，实乃奢侈的一餐。
“这便是你父亲，”弥王的声音阴冷低滑，如捕猎的毒蛇，殷红的信子几乎吐到简鬓的脸上，“吃下去，孤便相信你；今晚，你就可以带走你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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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邦的贡奉，除去明珠丝帛、钱粮骏马，还有一位美人。
美人是简鬓的嫡妹，与简鬓相似的雅致面容涂上脂粉，仿佛海棠花似的明艳动人。
弥王甚是满意，赏赐芥邦万亩良田，加封芥邦邦主简鬓为“东成侯”；同时，命卜天司加紧占卜，择良辰吉时，迎娶简鬓之妹简妘。
连番的重大赏赐令朝野震动，尤以太宰姜举为首，在殿上长跪不起，口中哀呼道：“请大王收回成命！芥邦造反不成，暂时受到重创，就如受伤的老虎，假以时日，伤口愈合，他们定会卷土重来，请大王不要放虎归山啊！”
弥王端坐在麒麟椅上，英挺冷峻的脸上不辨喜怒，徐徐道：“孤与简鬓幼时相交，感情深厚，十分了解他，众位爱卿多虑了。”
姜举猛地抬起头来：“大王，芥邦今非昔比，上代邦主暗自培养的军队，还有大部分尚遗存在芥邦境内，大王若不重视，他日芥邦定成祸患！”
弥王道：“姜爱卿，慎言。”
“大王，您若不应，老夫今日——”
“姜爱卿，”弥王平静地打断他激动的情绪，说道，“散朝之后，到玄穹殿来，孤有事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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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滞留一夜的简鬓，携幼弟简曲，向弥王谢恩告辞。
早春凉风阵阵，清晨才下过一场小雨，涉淇城的地面铺满了灰色的石板，不均匀的石面偶有一小滩水洼，里面映出无尽天际的一隅。
水洼被一双皂靴踩没。简鬓拉着简曲向这双靴子叩拜，却被弥王拽住了手臂。
弥王颇为伤感道：“掐指算来，孤登位已有十载，见你一面着实不易，孤心里很是惦念你。”
“小臣惶恐……”
弥王烦死了他装模作样的疏离，却无能为力；他低下头去，摸了摸简曲的头顶，说道：“你这弟弟可真能吃，险些吃空了孤的粮仓。”
简曲虽然名为囚禁，却似乎被照顾得很好；他年纪尚小，不懂国仇家恨，反是对弥王有着一种类似初生牛犊般鲁莽的亲昵。他皱起鼻子，撅起嘴巴，反驳道：“我才没有！”
简鬓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心底渗出一丝寒意；他定下心神，毕恭毕敬道：“有劳大王了。”
弥王这才看向他：“不与你妹子告别了？”
“邦中事忙，还望大王恕罪。小臣祝大王与王妃——”
“简鬓，”弥王轻轻地叹息，“我叫子揭，你莫不是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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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涉淇城，是广袤的弥国城邑；弥王派遣护送芥邦来使的部队，一直送到了弥国城郊。
城郊是一片废墟，这里曾是一个臣服于弥国的小邦，因收留子揩，被弥王子揭杀了个片甲不留，老幼妇孺亦难逃死手。
待弥国兵马走远，简鬓勒马伫立，回望高大的弥国城墙。随行的芥邦人亦停在简鬓马后。
坐在他身前的简曲疑惑道：“兄长，怎么不走啦？”
“简曲，你记着，”简鬓面容肃穆，目光坚定，全不见在弥王面前伏低做小之态，“这座城池，总有一天，会是我们的！”
早春的城郊，残破的瓦砾上，一片绿意融融。恨意也如这废墟上的芽，生根，长大。
弥王，杀父之仇，势不两立；啖父之辱，不共戴天，我简鬓他日定当全部奉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简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