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杂货铺》井上瓷鱼

13、第十三章

　　“谢谢哥哥。”穆小虎乖巧地跟在赵四海身边，小声道谢道。

　　“不是应该我谢你？”赵四海按了按穆小虎的头。许是玩笑的缘故，赵四海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调笑的轻佻，“不然今天就要怠慢客人了。”

　　穆小虎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疑心赵四海发现了什么。他抬起头想看看赵四海的表情，可惜为了照顾他的身高，赵四海把灯笼打得很低，从穆小虎的角度只能看见赵四海形状优美的下颌。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往厨房走去。好在这段路并不很长，因为沉默产生的怪异沉闷感还没来得及滋生就戛然而止了。

　　“去做饭吧。”

　　听到赵四海站在厨房门口说出这几个字，穆小虎简直暗暗松了一口气。

　　做饭穆小虎算是驾轻就熟，眼下十几个人的饭菜他准备起来也是井井有条。赵四海这个原本准备帮忙打个下手的基本处于闲置状态，索性专职烧热水去了。

　　厨房里另外一眼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面的水是下午新烧的，因为暂时没什么人用所以现在还是满的，眼下正用木柴燃烧的余烬保着温。

　　赵四海看旁边的水缸空了大半，就拎着水桶去外面的井里打水。

　　水井就在厨房外面，当初设计客栈的人估计也考虑了使用的便捷性。赵四海有些生疏地把水桶系在轱辘上，然后慢吞吞地往井里放。尽管之前已经做过一些训练，赵四海对于这样原始的取水方式仍然有些不习惯。

　　“赵老板怎么亲自出来提水？”一个白衣公子翩然行至月下，悠然开口道。

　　赵四海虽然号称不怕鬼，但是大晚上突然发现有个白影站在自己跟前还是挺吓人的。

　　赵四海手上的动作一滞，轱辘没了控制自顾自地转起圈来，水桶欢乐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最后嘭地一声砸在井面上，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赵四海擦了擦脸上的水，转头望向白影的方向。

　　白衣人站在月光之下，从赵四海的角度望过去有些逆光。不过赵四海还是轻易地从那层被暗影笼罩的模糊轮廓里分辨出来人是沈观梅。可见，美人并非只有脸才让人印象深刻。

　　“店里伙计少。”赵四海摸索着轱辘上的绳索，原本不想和沈观梅搭话。但是联想到那天晚上沈观梅“乐于助人”的行为，赵四海一下就怂了。

　　如果把他扔下楼的云纵横在他心里是大BT的话，那么作为帮凶的沈观梅在他心里绝对是特大号BT。

　　沈观梅那种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和置人死地的推波助澜在赵四海看来，可怕程度似乎要比云纵横那变幻无常的戾气还略胜一筹。

　　况且，云纵横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正派人士（多数正道武林人士都不认识他的样子），放飞自我并不稀奇。反观沈观梅则出身正道武林，根据经验，沈观梅这样的人所受的教导和所处的环境都会要求他做一个好人。

　　通常来说，越压抑，越BT，所以他的BT程度有很大几率是胜过云纵横的。赵四海连云纵横都不敢怼，对沈观梅当然只有更客气的份。

　　月光很明亮，沈观梅的角度也并没有逆光的烦恼。所以他轻而易举就从赵四海脸上捕捉到了一点警觉惊惧的表情。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并不值得一提。让他意外地是，在这些情绪之前，最先出现在赵四海脸上的，其实是嫌弃。

　　并不是沈观梅自恋到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无可嫌弃的地步。只是这感觉就类似大boss说颤抖吧凡人，凡人颤抖了，但是凡人在颤抖之前，竟然先对大boss翻了一个白眼。如果不是习惯性留心人的第一反应，沈观梅都要怀疑自己是错看了。

　　嫌弃其实是一种有优越感的情绪，比如嫌弃旁人行为不雅，嫌弃他人品貌不佳。嫌弃的人，至少是觉得自己在嫌弃的点上是比被嫌弃的人要强的。

　　通常来说，这种无意识地以自身为参照的比较情绪通常会产生在地位相当的人身上，或者地位有差异的人当中地位相对较高的一方。

　　沈观梅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万梅山庄的三公子，无论内里如何，外表总还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以年纪来看，也算不得没本事。即便行事乖张，人多是怕是惧，有厌也出于恨，而非是嫌弃。

　　而赵四海，一家江湖客栈的掌柜，还是靠着卖大力丸父母的一点余荫，竟然嫌弃自己。所以，沈观梅不是很能get√到赵四海嫌弃的点。

　　沈观梅是一个聪明的人，这样的人通常也很好奇。所以他很快收起了掌中和月光一样莹白寒澈的蚕丝，和赵四海聊起天来。

　　“赵老板怕我。”

　　这是一个肯定句，赵四海并没有反驳。他把提桶的井绳胡乱往外撇了一下，想让浮在井面上的桶能大发慈悲倒下进点水。

　　“其实那天晚上我是有意为之，并非是不肯出手相助。”沈观梅语意拳拳，“那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即便出手也并无救下你的把握。

　　“当时你们站的地方离地不过丈余，堂中的桌子约摸有七八寸高，若你正好掉那桌上，必定是无事的。”

　　听沈观梅说话，赵四海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晚云纵横把自己扔下楼的情景。

　　他把自己拎到栏杆外，悬在半空才往下扔，当时以为是恶人的恶趣味——看着猎物被即将到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恐惧所支配总是会让主宰者们感到愉快。

　　但是现在想起来，其实这样的姿势也会让自己离地，或者说离桌面更近。最后掉下去只有擦伤恐怕还真的不是他太幸运的缘故。

　　这样说起来，连云纵横当时说的那句听起来恶意满满的“不会死”好像也算是真心实意的安慰了。

　　“他言行无忌，不像正道人士。若是我贸然出手，惹恼了他，结果如何恐怕还未可知。所以我索性便答应了他，当时我并未离大堂太远，若他真要害你性命，我肯定无论如何也会出手的。”

　　沈观梅有副宜喜宜嗔的好相貌，冷淡的时候仿佛谪仙，现在这样娓娓而谈又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亲切。

　　如果是那天晚上事后沈观梅跟赵四海说了这番话，赵四海肯定就信了。哪怕是第二天，赵四海恐怕也不会起疑。但是此时此刻，在这月色如水的井边，赵四海对沈观梅的话只敢信一半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全不信，这当然还是因为沈观梅的言谈举止太刷好感度了。

　　“如此，那要多谢沈公子了。”赵四海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无论沈观梅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与他“闲聊”，能从哪些一鳞半爪的信息里推断出云纵横并非冷血嗜杀的人还是让赵四海好受了一点。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之前在难受什么，但是知道自己工作环境并没有那么险恶（坏人还不够坏？），又或者合眼缘的人（被挑中做生意）并没有穷凶极恶到极点大概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沈观梅自然听出了赵四海话里的真意，心中有些不屑，又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赵四海多少有些不同，没想到也同那些蠢人一样，不过三言两语就被他这副皮囊糊弄住了。沈观梅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不敢当小老板的谢。”无论心里作何想，沈观梅面上并没有显露半分，他作出揶揄的模样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你不要怪我便好。”

　　“不怪不怪。”才怪。只是哪里敢呢，赵四海假假一笑，摇了摇头。

　　“我刚才行至月下，原本想过来向小老板解释的，但是小老板见了我好不嫌弃的模样，可见心中是怨了我的。”

　　沈观梅做出伤心无奈的情状，手中却又重新扣住了天蚕丝，只待听到想要的答案，便了结了赵四海。

　　“你刚刚说清楚了，我就已经不怪你了。”赵四海被沈观梅这副好像向情侣赔罪的黏腻态度寒了一寒，其实这也是因为沈观梅业务不熟了，赵四海这样的他毕竟是头回遇见。

　　“我当时不是在怪你不救我，只是觉得你站在井边有些挡光了。”赵四海回忆了下刚刚的“心路历程”，有些惊讶沈观梅的观察入微。

　　所以，那一刻的嫌弃真的不是怪你见死不救，是怪你没眼色啊亲。

　　赵四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