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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你今天不错,都走到崀山了。”一路无话有些尴尬,林贵起了个话头夸赞道。

      唐安莲,也就是阿满,能感觉到林贵是真心在夸她而并非取笑。只不过如今她腿酸脚痛,走起路来尤其难受费劲,实在提不起一星半点多余的力气同他聊天说笑。但阿满还是强弯起了嘴角微微勾出了个上扬的弧度,面上就仿佛挂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还没待林贵看清楚,她那勉强出来的笑意就敛了。

      林贵怕是阿满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解释:“真的,我是真的觉得你进益了许多。”他是在真心夸赞阿满的进步,不是要取笑她才走了三四里就一瘸一拐。

      布鞋粗糙磨脚,最开始唐安莲只不过是刚走出阿幺家几十步就开始倒抽冷气,而今半月过去,她走了这么远却还能咬牙坚持着一步一停的往回蹭。

      林贵想,她或许是准备长期留在这里,所以她不再整日靠坐墙根边发呆,而是努力的跟着阿幺,学着阿幺。皮娇肉嫩,是过往十几年尊养而来的,如今她却试图用最大的努力慢慢减少自己与周围众人的格格不入。

      可有句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为什么会愿意过这样苦哈哈的日子,而不是重回家中锦衣玉食?

      林贵眼神一滞。

      他突然想到,难不成阿满已经无家可归?

      如此说来,便是他之前寻人寻踪寻错了方向,看来还得找个时间再去衙门一趟,打听打听近来朝中有没有什么大事。

      他猜,或许阿满的家人被人寻了事由丢官流徙,而她千百里逃奔来到昌邑城,为的是避过女眷罚入官娼沦为官妓的惩判。

      所以她才无家不可归,所以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依然努力想要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她才会隐姓埋名坚称自己叫阿满。

      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串在一起。逻辑简单清晰,合情又合理。

      林贵看阿满的眼神立时复杂起来,眸光中糅杂了探究、同情、怜悯、悲怆的情绪,连带面上的表情都开始变得悲悯。

      “你这是干嘛?”阿满杏眼微斜,一脸的莫名其妙。

      “呃……呃……”林贵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在连续的呃呃声中失了声音,最后只剩尴尬地笑。

      他猜到了阿满的秘密,但他必须将这秘密烂在肚子里。逃判的官家女眷一样也是逃犯,而对于逃犯,大梁国的法典一向绝不留情。就算有一日她家东山再起,她也再不可能过上从前的日子。

      阿满对于林贵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特别怜悯特别同情的目光匪夷所思,蹙了眉挑了眼,正待问他为什么要用一副悲情至此的眼神盯着她,猝不及防踩了颗半大的石子整个人一个趔趄险些爬摔在地。好在她一个弯身及时平衡住。

      眼角扫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朝她而来,似乎是想要帮忙扶住她,唐安莲立即偏身躲开,指着林贵那只欲伸未伸的手一挑,示意他收回手去。

      大梁建国二十一载,沿袭太祖之治如今民风已是大为开化,男女大防较之前朝松泛了许多。

      唐安莲的本家唐家乃书香门第,同大多数大梁的文臣儒士一样,他们对于礼学仍保有着极大的推崇和敬意。唐安莲是唐府的嫡长女,的确从小耳濡目染女子的三从四德,只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唐安莲早已将一切原则、底线踩在了脚下,男女大防于她而言本就算不得什么需要格外郑重尊崇的东西。

      唐安莲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被人触碰。

      她习惯了与人保持一定距离,这让她能够在有人企图威胁她的生命时逃过一劫,也能让她在危险来临时做最快速的反应并进行反击。距离,能够让她放松,让她觉得安全,让她还能为自己的本心留下一丝余地。

      因此她害怕被人靠近,即使满满善意依旧不行。

      林贵的手僵在半空,眼见阿满眉头紧锁,只好转个圈收回手,尴尬无比的摸了摸鼻尖。

      对于阿满的家族,他又有了新的猜测:该是文臣。

      大梁皇室以及一干亲贵,皆流着呼和族的血,由塞外强入关中,不过三五年就灭了齐国打下这万里山河。按腐儒的说法,他们流着蛮夷的血,虽盘踞高位却不知礼数不识尊礼,所以才会对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沿袭下来的礼学大防嗤之以鼻。

      这样的说法毫不掩饰的宣告了腐儒们对于皇室亲贵以及呼和族的鄙夷,高祖大怒,以异常强硬的手段继续推行新政。一时间满朝动荡,血洗之势从京都蔓延到了整个大梁国土之上。

      这是太祖对于新廷的震慑,也是呼和族对于这块土地上所有人的震慑。许多人在那时预言,朝政初建该是休养生息之时,却使用如此强硬高压的手段治世,如此这般,梁朝必然不出五载气数将近。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大梁朝如今已立国二十一年。

      这二十一年里,人们从毫不掩饰的反抗逐渐转变成了另外两种的态度,一类人已经完全尊奉太祖之令,而另一类则是在家中继续着旧时的规矩,对外并不会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后一类人多是自小熟读读礼乐的文臣儒士,他们的思想根深蒂固,其实能让他们保持沉默已实属不易。

      当年太祖雷霆之怒下杀了大批文士,可治国不同于开疆拓土,凭一己之勇绝不可能稳定朝野谋策举国经济,凭三尺寒剑也绝不可能令万民归心天下大治。自当今圣上登基之日起,朝廷对于此事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堂而皇之的违抗太祖之令,大家也能相安无事。

      林贵能理解阿满的反应,可是一腔好意被人抗拒警惕,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摸着鼻尖,尴尬地笑。阿满唇齿紧抿,瞧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她如今叫阿满,没了宿敌环伺,也没有仇人在前,她终可以卸下伪装无需逢迎假意,却也因此明白了自己原来是不善言辞。

      她曾伪装过善解人意,也曾伪装过天真无邪口无遮拦,她伪装过很多不同样的个性,大多烂漫单纯却又包藏祸心。她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去接近一个人,也喜欢用言语循循诱导哄骗。人人说她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旦剥去伪装的外衣,卸掉暗藏的祸心,她却再也没有办法顺畅流利地与人攀谈聊天。不会漫无目的地与人相谈,不会真心实意地嘘寒问暖,更不会那些不踩人痛脚的说笑调侃。

      她想要努力去学的,可阿幺说了,她不笑的时候比笑起来还好看。她的脸在隐隐抽搐她是知道的,索性也就不做无谓的挣扎了。等于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她的确是这么个德性。

      林贵倒是知道她。他能从阿满的眼睛里看出冰寒和暖意。而今阿满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便证明她对于他方才的唐突动作没有那么强烈地介意。

      这么想着,林贵又开心起来。他如今多了许多乐趣,观察阿满眼瞳里阴晴不定的神色是其中之一。她的迟疑、怔愣、思量、沮丧和坚定都让林贵印象深刻,他曾认为易族女子是这世间最令人烦恼的生物,娇弱盈盈又九曲回肠。那些话语里头暗藏的机锋令他太阳穴抽痛,说个话都不能痛痛快快,真让人愁煞肝肠。

      阿满似乎同她们一样,却又好似不一样。林贵说不清楚同与不同之处,可是他却因为自己对阿满的不讨厌,而觉得她有着分外的不同寻常。

      林贵背着手紧随着阿满的脚步一走一顿,他沉默地看着她的坚持,弯起嘴角轻轻地笑。间或有三两行人走过,同林贵寒暄招呼后,毫不掩饰地询问起阿满的病情——关于那坏了的脑子究竟有没有好些?

      林贵笑容更甚,顾左右而言他,终于应付了这些热心人。

      对于热心四邻的关切,阿满早已见怪不怪。他们觉得她脑子坏了,关切起来从不避忌她就在旁。她只好领下好意,全然当做听不懂他们对于她坏了脑子的极度同情。

      林贵在寒暄的时候,她脚步不停地往阿幺家蹭。林贵寒暄应付完,急步相追,她也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好似毫不在乎他会不会追上她的脚步,又好似知道他总会追上她的脚步。

      阳光让人身心和暖,连带着也让沐浴在阳光里的人们周身笼罩着柔和温煦的灿金光芒。

      林贵说:“我看见阿幺家了。”声音轻柔,仿佛柔软羽毛扫过耳边。

      阿满抽了个空抬头张望,看清阿幺家的泥墙时微微将唇抿开来。林贵看得出来,她是开心极了。

      终于蹭到家了,还能赶上饭点,的确是挺令人开心的。

      阿幺正在生火,听院门吱呀一声响,进来的人一脚轻一脚重就知道是阿满回来了。他也不去看,总归是走不利落的,谁让她坏了脚还偏要跟他到崀山脚下。有种活该,叫自讨苦吃,他不指望她有一日能帮得上忙,他就只希望她能有一日不是一瘸一拐的走得让人瞧着心里堵。

      “阿幺!”一个响亮地声音唤了声,阿幺丢柴的动作一顿,一跳三尺高奔出灶房,果然是林贵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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