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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话 蜉蝣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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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水虫也,状似蚕蛾,朝生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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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从指缝里慢慢的滴落回湖里。人间十月,开始有些寒冷。宫九顾收回手,看了一会儿水纹里自己扭曲的脸。叹口气往回走。
因为想着心事,也没注意脚下。走到一半差点被拌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一把红伞。视线再往前,看见草丛后面坐起来一个少年,揉揉眼睛:“……抱歉,不小心睡着了……没吓到你吧?”
“……不,没有。”这种天气躺地上睡觉?九顾打量了少年一眼,注意到他苍白的肤色,有些不忍心,“你在这里坐着不要紧吗?舍下就在附近,要不要进去坐坐?”
少年似乎想要谢绝,然而想了想,还是做了个礼:“那就打扰了。”
宫九顾的屋子紧靠湖水而建。不起眼的小小一个院落,主屋外的额外搭了行廊,一探手就可以碰到水。这样细巧的心思引得少年多看了一眼,九顾隐隐笑了下:“那行廊是按照内子的设想造的。”
“很漂亮。”
宫九顾听了却似乎不是很高兴。手下意识的捉起半披在胸前的长发,神色显得有些阴霾:“今天风还不大,有薄雾,看湖的景色最好。我们不如去行廊上喝茶如何?——该死,鄙姓宫名九顾,都忘记请教客人姓名了。”
少年回礼,白如瓷器的脸上一无表情:“叫我宴就好。九顾公子。”
这天气虽然微冷。但在水边烹茶煮酒,看湖色连天,细雾蒙蒙,实在是人生乐事。
待水热到蟹眼,宫九顾起壶泡茶。茶叶是温和的雨前,水里印了青天,非常精致的漂亮。
宴轻轻茗了口茶,忍不住赞到:“这样看湖水真是美。”
九顾手上停了停。放下茶壶,叹了一口气。
“公子有心事?”
“……实不相瞒。”宫九顾面带迟疑,“最近有一事已经让我烦心很久,不知如何是好。又难以启齿不知道找谁商量。”
“哦?”宴不易察觉的笑了笑,“我有点好奇。不如当说故事说给我听听如何?”
宫九顾点点头。
三年前他娶了妻子。
妻子是远房的一位表妹,很久以前就与他定下婚事。相处之后都觉得对方性情向和,新婚燕耳,甜蜜非常。
然而好景不长。这年春,他的妻子在行廊上不慎坠水。那天他不在,回来之后只看见妻子冰冷的尸体。
可就在他悲戚的为妻子送葬的第二日,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那日白天他起床,然后看见妻子从面对行廊的窗前走过。他先一喜,又是一吓。妻子……不是死了么?他前日刚刚亲手为她换上寿衣,抱进棺材里,掩埋进土里。
他想了半天,再出去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人。觉得是自己悲伤过度,看错了。然而在厨房看见了热好的粥和馒头,都是妻子往常会做的东西。
甚至连味道也一模一样。
再后一日。他早上醒来,看见妻子站在床边对他笑。为他端上早饭。
之后天天如此。
早上一起来见看见妻子,到入夜之前妻子一定会消失。第二天重复。从来不说话,只是如往常一般温柔的微笑,打点他的起居,让他常常觉得妻子溺死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可夜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妻子的坟也在湖边,渐渐爬上青苔。
也想过是不是妻子念他,魂魄回来照顾他。可哪里有鬼是白天出现的?
渐渐也开始习惯,觉得这样很好。仿佛爱妻还活着一样。
“这样不是很好?皆大欢喜。”宴真的象在听故事一样,一点也没有惊讶或者害怕的神情。
“可是。最近她消失了,不再出现了。”宫九顾有些焦急和困惑,“……大概她觉得放心了。所以离开了?”
用的是“她”……这人想来也清楚,那并不是他的妻子吧。
宴想了半天,点点头:“大概吧。”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宫九顾告了罪暂时离开。一只不起眼的灰色鸽子扑扇着翅膀掠过来,停在木质的行廊上,悠哉悠哉的啄了几口宴盘子里的点心,忽然开口说话:“小园叫我带信给你,去一个地方,有很有意思的事。”
“真难得。”
宴放下茶杯,低头弯身。他原本是盘膝坐在行廊上的,这样一来等于探半个身子在水面上。他专注的盯着水面,半晌指着水面上快速掠过的一种虫子:“是它吧?”
蜉,水虫也,状似蚕蛾,朝生暮死。
在温暖的天气的繁殖,秋冬日渐渐匍匐,在静水中产卵,寿命很短。
“‘今日之蜉蝣不是明日之蜉蝣。’”宴喃喃念。
那只蜉蝣又划了两下水,渐渐不动了。
在水底死去的女子,以及朝生暮死的虫。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一日日只为所爱之人洗手做羹汤,早上出生,夜里死亡,第二天又是一样。
假装是他的妻子,虫的痴心妄想。
“好似一场……蜉蝣梦呢。”
远处湖上,雾更加的浓了。
宫九顾回来的时候,行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一张纸压在了杯子底下,异常端秀的正楷。
“待到明年春夏,梦里归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