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36、133

　　一个照面间，无数士兵在火焰瀑布中化作了飞灰，尸骸都没留下半分。
　　御妖阵金色的网络在火焰瀑布下爆发出了明亮的光芒，然而法阵天井内，四位司侍手中的阵盘都发出了轻轻的喀拉一声响，有了细细的裂纹。
　　四位司侍毫不迟疑，咬破了手指，念着咒语将指尖血抹了上去，鲜红的血液落到裂隙上，阵盘微微发光，留下了一道血痕，凝而不散，勉强止住了阵盘的继续崩裂。
　　火海一卷，复又在半空中化作妖兽的模样，似有形又无形，滔天的火焰无边无际在空中铺展，让人产生了整个天空都在剧烈燃烧的错觉。
　　城墙外天空中红藏腾起的妖火和这火焰相比，如同莹烛之辉同太阳争光，那滔天的火光不仅映亮了整个长城，照得人纤毫毕现，也驱散了长城外的浓雾，将战场照得清清楚楚。
　　天空中的红藏同地上的巫磐骤然一惊抬头，火光下金国操纵的各式妖兽哀鸣着，飞禽从空中掉落，地上的走兽巨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长城上辽国用以防御的那些巨型藤蔓肉眼可见的快速变黄枯萎，碎裂成点点飞灰消散在空中。唯有傀儡不受影响，在妖兽巨虫们瑟瑟发抖之时继续扑杀而下，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无从反抗的惊惧从心底升起，这是上古神兽才有的庞大威压。巫磐的脸上浮现出了极端狂喜和惊恐交织之色，嘴里却在厉喝：“快退！”
　　金国大营里传来了退兵的号角声，只是巫祭们发现，以往极为听话有灵性的妖兽们在他们的催促下却一动不动，仍然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哪怕傀儡杀到近前也不知反抗和逃亡。一时间辽国的傀儡如入无人之地，金国损伤极大。
　　“快退！不要再管那些妖兽！”
　　巫磐急速后退，厉声向着仍滞留在战场上的巫祭们大喝。几乎同时，长城内天空中的火海突然分裂出了一部分，向着长城外的战场流泻而来，仿佛天塌了一般，巨大的火海从天上倾泻而下，一个照面间，仍然滞留在战场上的巫祭，妖兽，傀儡们都在火海中化为了飞灰。
　　“是神兽，是神兽啊！！”
　　战场如同人间炼狱，金国大营里却人人激动得脸色通红。留守在营中的烈度和赤吴面色如血，双目通红，嘴里喃喃道：“天佑大金，天佑大金啊！”
　　勉强而退的巫磐，红藏和幸存的巫祭们躲过了火海的袭击，面无人色的看向远方长城的方向，眼前出现了一幅奇景，浓厚的乌云云层下，仿佛凭空而生了另一个太阳，刺目的火光中，那金乌扬起了头，冷冷的注视着下方长城内外的渺小人类。
　　长城上，仰头看着天空的众人们浑身的皮肤在火光的照耀下都变成了金色，有人哆嗦着嘴唇开口：“那……那是什么？！”
　　城墙上的曹司监面色冷峻：“是上古神兽兀离。”
　　上古征战，它几乎丧命，若非它有从灰烬中重生的本领，早已烟消云散。即便如此，它也身受重伤，上千年过去了，它也不过勉强凝成了眼下的模样。
　　它一直化作不起眼的火蜥蜴身处地底的岩浆之中，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它便会迅速跳入熔岩池中游走。
　　岩浆所经之处，环境极为恶劣，人迹罕至。也是因此，它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金乌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长城，仿佛它的目光能透过厚厚的城墙。对于神兽而言，同样身为神兽的血肉精气是最好的补品。它能感受到长城内那澎湃的上古神兽源血之力，数量如此庞大的源血，足以让它恢复三四成的伤势。也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深藏在地底行踪谨慎的它，今日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现身，目的便是要夺走这些源血。
　　兀离也曾是金国四大神兽之一，那段被奴役的日子让它对巫祭们充满了憎恨，这才会分手一击，覆灭了战场上那些躲避不及的巫祭和妖兽们。
　　金乌举起了双翅轻轻挥动，看似不起眼的动作却带来了极为恐怖的结果，那滔天的火海在翅膀的扇动下骤然在空中一卷，再度向着城墙扑下。
　　城墙上各处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御敌！！”
　　金色的御妖网在感应到火焰里蕴藏的庞大妖力之后已经显形，将整个长城关隘包裹在其中，只是御妖网能阻挡兀离，却无法阻挡它的妖火，火海倾泻而下，眼看着长城就要如方才城墙外的战场一般化为一片焦土。
　　空中浮现出了青色的光幕，火海与光幕碰撞，光幕荡起了层层的水样波纹，眼看着那光幕被火海腐蚀复又重生，看着摇摇欲坠，却堪堪顶住了兀离的这一击。
　　长城内的法阵中心里，数十名司侍童侍和安平书院的学生围绕着中心金色的井盘腿而坐，沿着回廊上下三层，每一人皆坐在一朵亮起的金色符文上，符文延伸出去的纹路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在金色的井里。而神兽金色的血液便沿着那些纹路，源源不绝的为他们临时展开的法阵提供能量。
　　金乌一击不中，高昂起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尖鸣，它的鸣叫声中，无数已经逃回到战场后方的妖兽纷纷倒毙，巫神殿的人不得不后退，带起了金国大营一片混乱。幸好大辽如今自顾不暇，才侥幸逃过一劫。
　　金乌举起了双翅，无边烈焰在它身上熊熊燃烧，空气燥热无比，空中的水分一瞬间被烈焰抽了干净，长城上直面金乌的人皆觉得皮肤火燎燎的疼痛，长城后方的守城里，许多茅草屋顶在这样的高温中被点燃开始燃烧，狗叫，马嘶，还有人的哭喊声交织成了一片。
　　长城的砖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城上的守军痛呼声不断，地面极热，和地面接触的鞋底冒起了白烟，眼看着长城之上就站不住人了。
　　“将军，走吧！”副将紧紧拉住陆振东的胳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陆振东看着天空上的金乌，此刻金乌完全舒展开了双翅，它的身形比方出现时又大了一圈，整个天空遮天蔽日全是它的身影，那火焰从橘红色燃成了金色，又转变成了刺目的白色，让人再无法直视，而长城城墙垛口上的金属箭楼，还有墙上的巨型铆钉已经化作了红通通的铁水，顺着同样烧得通红的砖墙缓缓淌下。
　　金乌缓慢拍打的双翅忽然出现了暂停，天地间一片沉寂，人人脑海中却都响起了尖利的蜂鸣声，天塌了。
　　滔天火海倾泻而下，摧毁它所笼罩下的一切，一瞬间，天空与大地被火焰烧成了熔融的一体，除了一片刺目的白，什么都看不见。
　　及时远遁的金国众人停下了脚步，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巫神殿的人眼中皆是狂热，烈度喃喃开口：“这……就是神兽的力量吗？”
　　白光渐消，众人原以为会看见一片废墟，长城再不复存在。岂料火光减弱之后，下方的盈盈光华方才显露出来，那层青色就像初春最早的一抹嫩绿，让人看着心喜，虽然柔嫩，却不屈不挠，绽放着属于它顽强的生命力。
　　金乌的瞳孔一缩，它认识这片青色。
　　在它最为鼎盛的时候，正是这片青光的主人，将它斩于马下，差点要了它的性命。
　　青光渐收，长城和后方的守城在它的保护下从滔天火海中幸存了下来，有梵音阵阵响起，密密叠叠，渐渐宏大，响彻天地。
　　而今的它不过鼎盛时二三分的实力。金乌的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在对源血的贪婪和幸存后养成的谨慎中犹豫了片刻，当看到青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和尚的身影时，它终于收了翅，身形一转缩得不过拳头大小，流星般逃往天际。
　　青光上的和尚身影尚未凝实便消散。长城上，劫后余生的众人怔楞了片刻，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声，紫先生和曹司监带着众人上了城墙，向着一个一身灰白法袍的僧人恭敬行礼：“多谢大师。”
　　源血事关重大，齐司殿在让紫先生去取血的同时，不仅在长城上布下了御妖阵，更修书佛境，请了佛境里不问世事的高僧出山。
　　这僧人身材高大，面目狰狞，他身穿灰白僧袍，双目血红，赤足敞胸，胸前挂着的不是佛珠，竟然是无数骷髅白骨组成的串珠。此人正是崇德大师座下的大弟子，美玉的大师兄，赫赫有名的白骨菩萨，以杀证道的阿难陀。
　　阿难陀收起了手中法器，摇了摇头：“是师父料得天机，知那畜生小心谨慎使然，必然惧怕当日差点杀了它的法器，这才侥幸，从它手中逃过一劫。”
　　长城上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心想若是那妖兽回过神来，再来袭击一次长城可如何是好？
　　见到众人面色，阿难陀心中了然，道了声佛号：“诸位大可放心，那畜生当年受伤极重，若非它天赋可死灰复燃，早已丢了性命。今日它倾力一击，怕是又耗掉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攒的法力。眼下，正仓皇逃窜，不知又要到哪个角落里去躲上几百年。”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阿难陀向着诸人行礼：“贫僧身负师父嘱托，需得寻得那畜生的去路，这便告辞，来日再叙。”
　　曹司监恭敬行礼：“有劳大师了。”
　　阿难陀双手合十回礼，一脚迈出，身影已在数丈之外，就这么脚踏虚空，追着那道火光去了。
　　这道火光在夜空中越飞越快，火焰渐渐凝实收缩，最终熄灭后，化作了一只赤红的蜥蜴。它的身后有翅，快如闪电，最终落到深山里，警觉的四处张望后，它的身体钻进了岩石的缝隙中，顺着那缝隙一路往下，到了地底深处。
　　此处有岩浆缓缓流动，虽然深处地下，岩浆黯淡的火光映得山洞呈现出橘红色。那蜥蜴趴伏在岩浆池边，肉眼可见岩浆里的火光在被它缓慢的吸收。随着火光入体，它略显黯淡的身体才又恢复了几分颜色。
　　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躲藏，让兀离的戒心极强。
　　长城法阵天井里望天数量庞大的血液吸引了它，让它冒险出击，去袭击了长城，谁知没有得偿所愿，反倒差点在那处被留难。
　　此地不宜久留。
　　兀离待伤势略微好转，便毫不犹豫的一头扎入了熔岩池中，顺着地底复杂的岩浆脉络，游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深藏。
　　就在它刚刚消失在熔岩池里的同时，阿难陀便现身在了它先前歇脚的大树下。
　　他跺了跺脚，地面便裂开了一道缝隙。阿难陀摘下了手上的白骨手串扔进那缝隙中，那白骨手串落地化为几具半透明半凝实的诡异骷髅，顺着缝隙一路钻入了兀离所在的熔岩池。
　　熔岩池边，有兀离留下的几丝气息。
　　其中一具骷髅吸收了兀离的血气，身上红光大盛，跳入了熔岩中，追着兀离而去。
　　阿难陀心有所感，转身抬步，就这么迈入虚空，一步步去得远了。
　　金国大营里，烈度脸色通红，看着身旁的几人道：“这是天赐良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进大辽去的，你等如何？”
　　“若是抛下大军，单我几人，倒是可以伪装身份，偷偷从龙门入辽。”巫磐心中同样难耐，只是大军岂可轻易抛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转头看向赤吴和红藏。四人中只有红藏的神色最平静，其余两人眼中都有浓的化不开的野心和疯狂。
　　红藏本身是妖，其余两人……巫磐心中瞬间起了杀机和警惕，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不如烈度同赤吴你二人寻路入辽，我与红藏留在军中安稳人心，待到师父来了消息，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