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好死》木中斩鱼

1、人来人往

　　他的名字叫黄志柠，同事们都叫他阿柠。
　　这时他正穿着警服，腰里别着一把手枪在街上闲逛。
　　他穿警服倒不是为了耍帅，只是为了告诉周围的扒手他的职业以避免很多麻烦，别着枪则是为了让自己有安全感。
　　做了八个月警察，有七个月都在警车里面坐着开身份证明，颈椎都开始移位了。这几天便常常周围乱晃体察民情。
　　附近商圈的大楼如巨龙般生长，纵横交错的天桥像水草一样连绵起伏，即使是资深的购物狂也很难搞清楚路况，阿柠就在来来往往的路人中走进便利店。
　　他觉得肚子有些饿，拿了一盒速食咖喱鸡饭准备付钱，突然从收银台旁飞奔过一个身影，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喂，你还没付钱！”收银员焦急地喊道。
　　阿柠跑出去，看见那人提着一大袋足有半身高的东西，连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阿柠当差不久，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案，这是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平时是个慢条斯理的人，做什么事都保留一点余力以便不让自己感觉太累，关键时刻才爆发出积蓄的能量。
　　就比如这个时候，他追着那个小偷上了天桥，穿过逆行的一大群人盯着他不让他跑掉。
　　那个小偷为了不让他追上，下了一半楼梯直接从天桥上跳了下去，把路人吓得连声惊呼。
　　阿柠对自己的速度一样颇为自信，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么不要命地跑，当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追了他几条街，直到追到一个废弃的仓库。
　　他看见那个偷东西的男人跑进去关上了门，也不着急，就把旁边的窗户用砖头砸烂爬了进去。
　　小偷看见他跳了进来，慌了神，随手捡起了根铁棍愤恨地举在空中。他的头发看起来很久没剪过了，脸上的胡茬长得看不出他的长相。
　　“我是警察，你已经被捕了。”阿柠看他拿着铁棍，从腰间摸出了手枪。
　　“别过来，过来我跟你同归于尽。”小偷情绪很激动。
　　“你拿根棍子怎么跟我同归于尽。”阿柠忍不住笑了。
　　小偷并不理会这些，着了魔似的把棍子挥向他，他也不开枪，三拳两脚把他踢翻在地。
　　“爸爸。”一个脸上漆黑一片的小孩从水泥柱后面冒出来，四五岁的样子，手上拿着刚偷回来的零食。
　　小偷见此阵状又再发难，爬起来就整个人冲过来把阿柠撞倒在地。
　　“够了！”阿柠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怒火，用手枪使劲砸犯人的头部才终于把他制服，铐上手铐。
　　“别抓我，我儿子……”犯人痛苦地央求。
　　阿柠看着那个瘦小的孩童，平静地说:“一并带回去。”
　　阿柠把这两个人带回警局的时候，办公室里炸开了锅，那些声音像突然下油锅的菜一样发出刺耳的鸣响。
　　“抓个小偷来刑侦处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那个人只是饿了而已，这点东西能值多少钱呢？私下处理了就算了呀。”
　　“是想立功想疯了吧。”
　　对于这些，阿柠充耳不闻，跑到楼下快餐店买了两盒盒饭。
　　犯人在做笔录，小男孩静悄悄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衣服的袖子全是破的。
　　“ 来，吃这个吧，吃完了叔叔再把薯片给你。”阿柠蹲着对他说。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也不伸手去接，两只眼珠漆黑明亮，他在用自己的思维理解阿柠的话。
　　“你几岁了”阿柠想或许应该先认识一下。
　　大概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肚子就饿得不行了，小男孩接过盒饭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慢点，我去给你倒杯水。” 阿柠略有些欣慰地走进办公室，张师姐冲着他做了一个眼神。
　　“师姐，怎么样？”
　　“查到这个小偷的身份了，杀了自己老婆跑掉的通缉犯，抓了两年今天被你……”张师姐悄悄说。
　　在几个新人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阿柠，对另外几个十分不待见。
　　阿柠的胃痉挛了一下，他想到小男孩那漆黑的眼眸，心中的一丝光亮如流星般滑落。
　　“我就说阿柠是这届最有前途的学员，要是换了别人谁会搏了老命去追一个偷罐头的。”张师姐一脸得意。
　　阿柠把枪套解下来放进抽屉里，随手抽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只有五岁，穿着带有荷叶边的小裙子，伸着两手想要跟大人要什么东西，稚气可拘。
　　几个月前，阿柠第一次跟前辈出任务的时候是在一个码头的货仓。一小窝毒贩被警方掀了个底朝天，毒贩头子不肯善罢甘休，带着女儿想跑。几十把手枪围着他，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坐牢。
　　“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斗争了。”前辈对着他喊。
　　他拿着一把左轮，对准离他最近的阿柠。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枪法不准，他又调转枪头对准了自己四岁的女儿。
　　“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进去了孩子怎么办。”毒贩声泪俱下地祈求。
　　狙击手犹豫了几秒，毒贩终于忍不住，举起小女孩就扔向了人群，同时开了枪。
　　有个伙计受了轻伤，毒贩被击毙，但是小女孩的头撞在了岩石尖上，浓稠的血液流出来，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柠把照片放回远处，合上抽屉，表面平静地走出大楼。他还要去买一盒咖喱鸡饭。
　　她叫了一杯英式红茶，不加糖。
　　她以前喝茶都加糖的，自从听说甜食让人想睡觉，她就连米饭也不愿意吃了。
　　喝完这杯茶已经是夜间七点了，她穿着碎花裙子带着墨镜穿过三条街来到一栋旧楼，楼道里灯光略有些昏暗。
　　径直走上三楼，那里有扇哥特风的铁门，她推开门进去又走了几步才看到一扇木门。
　　里面挂着中世纪的长袜，摆着满清的瓷器、民国的字画，还有一些洪门的木棍。这些东西有的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但凡标价贵的都是假的。
　　亨利在里面端坐着翻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如何正确地饲养母猪》。
　　“阿檬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亨利总是大惊小怪，其实并没有等很久。
　　阿檬哼了一声，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养殖场？”
　　“ 你说这个呀！”亨利把书页一翻，露出里面真正的封面《男士搭讪神技》。
　　他的电脑桌上还摆着《撩妹高手》、《绅士修炼手册》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要假装在研究母猪，是不是想假装自己很博学。”阿檬噌地一下坐在了旁边那张真皮沙发上。
　　“我是怕店里突然进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会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进来。”阿檬笑开了花。
　　“你这不是进来了吗？”
　　“这是你在这本书上学到的吗？嘴巴好甜诺。”
　　“你也觉得有效果吧。”
　　亨利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比阿檬大四岁。他这个名字虽然洋气，但实际上是个中国土人。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个名字，他还烫了金发，留了髯须，不过这样只能让他看上去更像日本人而已。他的中文名叫张智焕，阿檬于是私下就叫他张知日焕了。
　　为了顺应这股风潮，亨利就开始把阿檬的名字叫成吴立日檬子。
　　没错，阿檬的名字是吴音檬。
　　“喂喂，接生意了。”亨利看见吴立日檬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样子，赶紧叫醒她。
　　阿檬赶紧爬起来，老板交代的事情可马虎不得，问:“是个什么生意。”
　　亨利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清晰可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照片的背后写着地址和姓名。
　　“有人买他命。”亨利不再像之前那样说笑，而是一脸的严肃。
　　“原因是？”
　　亨利又拿出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躺在河堤上，死状凄惨。阿檬看完两张照片就还给了他。
　　原因就是这个男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杀了这个女人，有人想要为她报仇。
　　“报酬是三十万，订金在我这儿，我可以先给你。”
　　“ 随便啦，东西呢？”
　　亨利拿出一个黑箱子给她，打开之后里面有一把来福枪和几十粒子弹。
　　“这么大火力？”吴音檬挑眉。
　　亨利一看，赶紧说:“不好意思，拿错了。”然后又拿出一个黑箱子。
　　阿檬打开一看，脸色暗淡下去，说:“怎么是绳子，哼！”
　　里面的绳子，一条皮的，一条尼龙的，还有一根金属链。
　　亨利无奈地摊开手，“客户说不要让他死得那么容易，想让他临死前受尽折磨。”
　　“他还没受尽折磨，我就已经被磨死了。”阿檬啪的一声合上箱子。
　　“嘿嘿，完工之后我要请你帝王蟹。”亨利阴险一笑。
　　“帝王蟹还有法国鹅肝哦，你记住。”阿檬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等你好消息！”
　　阿檬心事重重地走出那扇大门，她想了很久的一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费医生最近去哪儿了？”
　　“你看到费医生没有？”
　　“费医生出国了？”
　　左思右想无数次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话到了喉咙里还是吞下去了。为什么这么纠结呢？
　　阿檬正想着一些烦心事，突然被一个正往楼上走的男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这个楼梯不太亮。”这个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男人嬉笑着说。
　　阿檬看了看他的脸，这张脸看上去很年轻，应该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眼睛却很浑浊，像是长满黄色稻草的湖水。
　　她呵了一声，把这名男子往楼梯下一推，他就叮叮咚咚地滚了下去，咿咿呀呀地叫着。
　　阿檬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走下去，男子趴在地上惶恐地看着她。
　　“拿出来。”她平静地说，其实在这个人下手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那人乖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的钱包递给她，灰溜溜地往楼上跑了，一边跑一边念叨着:以后再也不偷漂亮女人了。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冲进二楼的一个屋子里，看见屋子里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开一个保险箱，自顾自打开一个柜子翻出一些创伤药来。
　　“阿鬼，我刚才被人打了，骨头差点断掉。”他擦着脸上的血。
　　“你是不是偷了三楼下来的人？”
　　“这栋楼有八层，我怎么知道是几楼下来的。”
　　阿鬼没有理他，打开了保险箱，翻出里面的东西，眼神空洞。
　　“阿来，去买点酒上来。”阿鬼对他说。
　　“你从哪里搬回来的保险箱，有多少钱里面？”阿来并不听他的吩咐，而是好奇地往保险箱里看。
　　里面是一堆发黄的信件，还没等阿来看清一个署名，阿鬼就嘭地合上了保险箱。
　　“去买酒，你知道我要喝哪些。”
　　“好。”阿来知道他心情不好了，身上的伤也没处理完，就乖乖地下楼去买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