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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游龙戏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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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悬在天空的一角,已经开始微微的泛红了。梁走在天井旁边的回廊上,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在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
太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莫不是还把梁当作一个小孩子?
可是……梁已经十七岁了。
别人家的公子,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家里早就准备好了聘礼,取了年轻好看的女孩子过门当媳妇。父亲和母亲成亲的时候,也不过就二十岁。
梁已经不小了,个子早已是比太夫人高出一个头,过了中秋,就满十八了,不再是从前野地里捡回来的小孩子了。
梁也是……
会喜欢一个人的……
难道他不知道么?
难道他真的不明白?
说媒的不是没有,他是这个家族里培养出来的第七个将军,从大济开国以来一直到现在。他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液,仿佛为了征战而生,为了胜利而活。
城里的百姓说起这位神奇的大将军,个个都赞不绝口,曾经有一度,想要嫁给这位响当当的大英雄的漂亮姑娘,多得都快踏破了门槛儿。
可他总是不动心。
他是太热爱那些纷乱的,硝烟四起的生活了吗?
他总是勤于钻研新的用兵之道,研究新的兵器,用新的办法指挥兵阵,用新的思路寻找取胜的关键。
他总是说,有生之年,定要为国家效力,定要保一方平安。他说到做到,他心里装着的只有那片天下和他贫弱的百姓。
他效忠睿王,精于用兵,侍母至孝,胸怀广阔;人民尊敬他,爱戴他,母亲疼惜她,称赞他,王侯赏识他,褒奖他,他有时至今日的傲然成就,都是因为他总是将社稷放于心中第一位,心无旁骛。
这也是自己无比崇敬他,甚至是爱慕他的理由。
可他是否想过别人的感受?
他在背后伸出双手覆住自己的手拉开弓箭的时候;他在清晨的霜冷中为自己紧紧拉好衣服的时候;他得胜归来与自己一同在花园中畅饮美酒的时候;他坐在自己身后,环住自己的身体,紧拉缰绳,在耳边教导着如何骑马的时候……
甚至是初见那日,他绑在彼此身上的那根鲜红的腰带……
他是否知道,这一切动作的对象,那个永远被他呵护的人,会是怎样的震惊与羞涩……
他想过吗?
他知道吗?
他是否只是随意的举动?又或者……他对别人,也是一样呢……
“梁公子!”府上的总管顺从旁边出来,手里拿着准备给梁换洗的干净衣服,弓着腰喊。
这一喊,把他惊了一惊,拉回了现实。
“奴才等您半天了,这件儿衣服是干净的,将军说总不能让公子老是穿自己的旧衣,就命奴才们去给您新做了衣裳,您沐浴完了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奴才好拿去改。”顺一边抖落着手里清辉一样银白的绢丝汗衫和衬裤,还有崭新的长裾,一边连珠炮似的说。
“多谢了。”梁接过来,看了看。
旧衣穿惯了,这么上乘的质地,做工如此精美的衣服,自己还是头一次拥有。
旧衣……旧衣有什么不好……
将军的旧衣,梁穿一辈子都愿意……
“顺!”梁叫住交代完事情正往前走的顺。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顺转身回来。
“你还是拿我以前穿过的那些吧,这个……我穿不惯……”梁推就着把衣裳放回顺的手里。
“公子啊,您这可为难死奴才了,将军特意吩咐的,奴才实在是……”顺一脸无措。
梁正要拒绝,却发现顺的手里还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赭色的,同样是绢丝的昂贵质地,伸手扒拉开看看,问到:“这个是谁的?也是新做的?”
“回公子,这是将军的,奴才正要给他送去。”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看见梁的表情微微的起了些变化,接着说:“这两套新衣都是将军吩咐做的,公子和将军各一套,是睿王赏赐的南越绢丝里最好的两匹,连太夫人都没有呢!公子您看……”顺察言观色,一段话说得极为妥帖,他是府上的老奴才了,也是亲手照顾着城长大,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梁的嘴角翘起来,一点小事就足以让他快乐。
顺看在眼里,也低下头去悄悄的笑了。
“我给将军拿去吧,不劳总管了。”梁接过顺手中的两套新衣,回身就往浴室走去。
“诺!”顺朗声答道,抄起袖子看着面前梁的背影。
他能看出他有多高兴。
一个奴才,就是要想主子之未想,做主子之未做,说主子之未说。将军没说的事情,奴才说,想得周全了,什么事,也都好办了……
顺呵呵的笑两声,摇摇头,往回走去。
浓浓的,斜斜的光柱,从层层的竹门帘里微弱的射出来,梁掀开帘子,悄悄走进去。
窗口高出人头,夕阳辉煌的金色光芒正好透过窗户,穿过灰纱的幔帐照在门帘上,房间里没有点灯,雾气蒸腾,朦胧而幽暗。
赫然印入眼中的是面前的两根高大的木柱,刷着褐红色油亮的朱漆,听说用的是修筑正堂多出来的的两根上好的楠木,扎实坚固,是支撑着整个房间的最有力的手臂;灰色纱帐挂在横梁上,借着昏暗的雾气,看不清里面的人影;池水顺着低矮的阶梯流下来,化作一滩浅影,沾湿了梁的鞋子……
家奴不知去哪儿了,并未在外间伺候。
梁顿足,小声的喊到:“将军。”
没人回答。
“将军?”
还是没人回答。
梁定了定神,掀起纱帐,借着窗口的光亮,向里望去。
池水很平静,偶尔泛起一丝涟漪,滚滚的向上升腾着水汽,把正对大门的那堵漂亮的青石墙上雕刻粗犷的“游龙戏凤”,也掩映得有些暧昧。
他在池中睡着了……
头微微的扬起,枕着池沿上折起来的汗巾,脖子和下巴在金色光晕的照耀下,勾勒出锋挺的轮廓;双臂大大的伸展开,脱力的放在池边,手指自然的垂落,轻触水际;池水微漾,从他的指尖滴滴答答的牵连着水滴;温热的水面刚好漫过他结实的胸膛,他轻微的呼吸,沾满水珠的健康的肌肤在夕阳光影的照耀下,泛着贝色的七彩光芒,随着呼吸同样轻微的起伏……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如此放松,如此安逸,好像是广阔的湖水边栖戏的鸟儿,沾湿了双翅,飞落在湖畔的沙地上,向着温热的太阳充足而舒适的休憩。
梁傻了眼,呆呆的停在原处……
而这一步一步的,仿佛游魂似的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就这么走到了他身边,自己也浑然不觉……
梁蹲下身,最近的距离,这样毫不顾忌的看着他的面容,贪恋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他多漂亮呀……
曾经以为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男子,像参天大树一样繁茂,一样伟岸。可是他的出现,真真切切的动摇了自己对父亲的崇拜。
原来男人也可以是这样……不用诗书的堆砌也一样深明大义;不用世理的浸淫也一样通达稳重。
父亲没有如他一般强健的体魄,更没有如他一般广博的胸怀。
他这样的让人无可救药,除了睡着,还能有什么样的机会可以如此幸福的注视……
梁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微笑沁上他的脸。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伸出手去摸摸他。
现在没有人……
他的头发乱了,鬓角有残发垂落,被水汽打湿,蜿蜒着贴合在脸颊上,顺着腮骨爬下去,爬到颈根,没入水里……
梁忐忑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颤抖,慢慢接近,越来越近,只差一点点了……
三寸……
两寸……
一寸……
“将军!”家奴的声音忽然在背后炸起,梁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惊惶的收了手,迅速的站起来。
“将军,换用的热水打来了,奴才伺候您起身吧。”专职沐浴的家奴一边说着一边提着一大桶水往里走,“呀!公子已经来啦?”说完看向梁。
梁顿时只觉得耳朵根儿都在发烫,幸而站在暗处,他应该是看不到的吧?……
池水中那个人,听见声音,也醒过来了。
惺忪的睁开眼睛,侧过脸,看到面前斑驳光影中直愣愣的站着一个人……
“梁……”
他叫他的名字,旋即闭上眼睛笑了,右手举起来摸摸额头,又轻轻拍了一下。
“我怎么睡着了……”声音里仍旧是隐藏着一丝疲惫。
“将军您是太累了,该好好歇歇才是。太夫人吩咐奴才们做了好吃的,将军快起来吧。”家奴环顾四周,收拾着东西。
城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梁,见他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问:“你拿的什么?”
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正在撑起□□的身体要起来,羞得连忙转了头,找准搭衣服的木架疾步走过去,边走边说:“梁……梁是来……来给将军送衣服的……”说着便将手中的衣物尽数搭在架上。
呼……
说这几个字都好辛苦……舌头都要打结了……
他……
他发现了么?
他一定在纳闷儿为什么我离他这么近……
他看到了……还是……
梁正心神不定的猜测,忽然惊觉到背后一阵湿热……
“想什么呢?……”
吓!……
他的声音,只一刻间便在耳边响起;右手边伸出他光洁的手臂,直接取下架上的衣服;他的胸膛几乎是紧密的贴在自己的背上,身上的水滴顷刻间钻入了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大片……
梁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不敢回头看……
“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城擦干身体拿过衣服拢在身上,梁看起来怎么怪怪的,话也说不清楚,问他什么也不回答。
想了想,看到身上新的衣服,又说:“你试试,这是新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哦……好……”梁小声答应,脑中只是嗡嗡乱响,右手紧紧攥住那一方光洁的绢丝,握出了褶皱。
晚饭时分。
满桌菜肴佳宴,鱼肉好酒,梁穿了新的衣服行至正堂。
衣裳很漂亮,也很合适,梁正在奇怪,没有人来量过腰身,怎么大小刚好,想想刚才之事,念着城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不禁笑了。
只是抬头一看,城的那方桌案上虽则也是摆好了酒肉,却不见他的人影。
“梁,快来坐,饿了吧?”太夫人慈爱的笑着,召唤他坐在身边。
梁环视四周也不见城的身影,问到:“将军不用晚膳吗?梁去请他。”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不用啦,他已经走啦。”太夫人轻叹一声,拍拍梁的手。
“走了?”这么晚了,将军还要去哪儿?
“方才朝中来报,说是君侯召集各位将军有要事相商,他便匆匆走了。”老夫人如实说。
他还是那么忙碌……
梁皱起眉头,捏着衣襟,看看屋外,又看看城的桌案,矛盾之心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