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南宫凡水

6、第六章

　　宫人很快照花锦城的要求取来各种药材，个别难寻的也亏这阿梵宫地大物博，短时间内都能给她凑齐活了。
　　殷离虽不懂医，可他不会不知道，这排排摆下来的药材，无一不有剧毒。只是花锦城这一脸胸有成竹，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一时也只能带着疑惑静观其变。

　　花锦城看似随手挑了几种药材，分量也是信手来抓，然后扔进同一个捣药罐子里，旁人还没看清，她就没头没脸捣了几下，糊作一团后就更无法分辨了。
　　她这会又像是发起了懒，于是随手指派了个下手，将这一罐子毒药全给捣成汁水来。

　　花锦城趁空向莫修然走过去，对方微微抬头，无神的目光努力的想要看清她。
　　花锦城却突然出手，她捏着他的下颚，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然而背对着殷离的脸上她却显不出半分得意，莫修然痛的面目狰狞，她的脸上也少不得苦色。

　　然后花锦城故意提高音量道，“一会你可清醒一点，别痛晕过去，那就不好玩了。”她这么明显的提醒，只愿莫修然能听明白，也真的能撑下去。
　　“好了吗？”花锦城回头问那捣药的下手。
　　“您看成么？”
　　花锦城接过来，“还不错。”

　　按理说这混杂了无数剧毒的药汁哪怕沾一点在皮肤上也必死无疑，周围所有的人因此都躲得远远地，哪怕是殷离也被保护着坐在最后面，花锦城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直接蘸取了少许。
　　她体内的真气随后翻涌而起，与一般武林中人不同，她的真气说不出来的邪乎，远远都似乎散发着草药香气。众人便眼看着顺着她指尖被引起的那如串珠般的药汁，渐渐画成一幅太极，然后一掌推向莫修然的胸口。

　　“啊——！”

　　须臾间，也不知是如何的痛苦，让这个不管多重惩罚都一声不吭的男人放声痛呼。
　　花锦城保持着推掌的动作，源源不断的真气顺着她的掌心流入太极，最后尽数侵入莫修然的体内。
　　莫修然的痛不欲生是众所周见，他发狂的挣扎犹如暴走的困兽，痛吼到声嘶力竭也无法减轻痛苦的一丝一毫。四肢的铁链好像随时能被他扯裂，一时爆发的内力顷刻间便将这惩戒室里扫荡成狼藉。
　　可花锦城却并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打算，“感觉怎么样？”

　　“不……”莫修然拼命地摇头，不要了，他承受不了了！他感觉身体里有无数股力道在碰撞、撕扯，随时要爆裂而出让他死无全尸，五脏六腑也无时不刻承受着刀割火烧，万蚁啮咬，压制不住的鲜血从他口中汩汩流出。
　　“花谷主！”饶是殷离似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花锦城却笑了笑，“尊主别担心，这方法要不了他的命，难得凑齐了这些药材，可不能浪费了。”

　　她像是玩心大起，邪气的勾了勾嘴角，手上竟又加了两成力道。
　　莫修然的吼叫已经变成了最本能的哭喊，口中勉强蹦出的单字节也都成了卑微的乞求，不管花锦城是处于何种用心，他都乞求她可以停下来，他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想再多承受片刻。
　　其实他哪里需要刻意保持清醒，这种程度的痛楚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任何昏迷的机会。
　　花锦城咬咬牙，哪怕心有不忍，可还是一鼓作气硬撑着继续下去。

　　直到一切终止，莫修然才心满意足的昏死过去，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每一根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花锦城收了气力，回过头的时候一脸扭曲的饱欲感。

　　“尊主觉得我这手段如何？”

　　整个惩戒室就像刚刚经历一场盛世浩劫，除了花锦城自己，怕是谁也笑不出来。
　　殷离身为尊主，也只能勉强附和，“谷主果然厉害。”
　　“过奖。”花锦城想，想要套她的殷离肯定猜不到她会把莫修然弄得更惨。

　　“既然如此，”殷离从座上起身，“待本尊忙完手头的事情，还劳烦谷主帮本尊诊断诊断。”
　　“这是自然。”
　　殷离眼看要走，花锦城又将他叫住，“还有一事，这人不如尊主直接交于我如何？”
　　“哦？”
　　“反正他已经这般模样，若没有我的调理，三五个月也好不了了，尊主留着没用，不如给我试试药。”
　　殷离又看了一眼莫修然，原本实属没想到他会被花锦城弄成这般模样，如今少了个得力下属，大概还有些可惜。
　　可想想怕是也没什么特别可惜的，他摆摆手，“谷主喜欢就好。”

　　演戏这事，当真是个体力活。想要把戏演好，就更考验人了。花锦城不知道殷离是不是真的信了，但眼下信与不信，他暂时都应该不会有新的动作。
　　花锦城慢条斯理的品尝完阿梵宫特供的饭菜，她掩人耳目的喝了些酒，回到富丽的寝殿时，她微红的脸颊被缥缈的熏香轻柔抚过，颇有些迷醉之感。

　　她的寝殿很大，是经过专门布置的，一边是休息的内室，一边是医用的药室，该有的不该有的，应有尽有。显然殷离早有准备，莫修然说的不错，她来了就很难离开了。
　　药室里有一张矮榻，上面躺着九死一生的莫修然。他双拳紧握，骨节分明，还保持着昏迷之前强撑的力道。脸色更是白的骇人，右额角的青筋发乌犹如黑藤，微微凸起蔓延在他的皮肤之下。

　　花锦城轻叹一口气，她坐到他的身边，抬手抚过那狰狞的地方，虽说男人极少在意自己的样貌，莫修然就更是不以为意之人，但她却觉得愧疚。
　　原本她有很多种方法帮他解了体内的毒，可最后却选了这最曲折的一种。
　　有得必有失，花锦城想，至少莫修然熬过来了。

　　或许是她醉眼迷蒙，顺了酒意，她看了莫修然一会，然后竟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隔天日上三竿，莫锦城才翻滚着从床上起来，莫修然意料之中仍在昏迷中，不过脸色倒没昨天那么白了。
　　花锦城揉揉脑袋，她觉得莫修然碰上她之后好像就没几次是完好清醒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想喝粥，白米粥就好。”花锦城叫来丫头，殷离的人她用的得心应手，“不能太稀，也不可太稠。”
　　“是。”
　　“再烧些热水。”

　　莫修然醒的正是时候，比花锦城预料的早一些，他一口乌血吐出来后，额角的黑筋也淡了些颜色。
　　可昨日之事却好像着实伤到了他，那原本因为尚未清醒而雾蒙蒙的眸子，在看到花锦城的瞬间睁大，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莫修然什么也没说，但莫锦城知道他在害怕。能让这样一个无谓生死的人感到害怕，花锦城不知自己是否应该感到骄傲。
　　“别怕。”可她只能尽量柔和着声音哄他，哄这个突然小鹿般轻轻颤抖着身子的男人。他警惕又慌张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花锦城的身上，好像生怕她再像昨天那样对他。

　　花锦城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她想伸手抚摸莫修然的脸颊，却被男人瞬间抬起的胳膊挡开了。
　　果然男人闹起脾气来，也是很难哄的。
　　然而花锦城发现，莫修然抬起的胳膊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的注意力也被自己的手吸引过去，他疑惑的看着自己发黑的指甲面，擦也擦不掉。
　　他大概是头有些疼，又或许是他一时联想到了什么，他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跌跌撞撞从床上下来，直到他找到一面镜子。

　　花锦城发现自己猜错了，莫修然竟然也是会在意自己容貌的。
　　她过去扶住他，他却将自己的脸捂得更紧，“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反复的重复，“别看我，别看！”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花锦城只能在他的推搡中一次又一次的再将他拉到跟前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糟，都会好的。”
　　“你骗我，你骗我……”莫修然始终躲避着花锦城的目光，他的语调似乎透着浓浓的伤感与绝望，甚至有些哽咽。

　　他慢慢瘫倒在地上，后来的声音很轻很轻，可花锦城还是听到了，他说他不好看了。
　　花锦城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难道是因为她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么？
　　她说他长得好看，她说她是贪图他的皮相。

　　“我没骗你！”花锦城终于抱住他，莫修然耸动的双肩让她揪心。
　　莫修然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他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像花锦城这样的人。她救他，照顾他，不为利用他，也不为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你别怕，听我说，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好吗？”

　　莫修然闭了闭眼睛，他缩在花锦城的怀里，又好像在和自己做着激烈的挣扎。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彻底安静下来，乖乖的任由花锦城反复抚顺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