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剑》巨型先知

5、幻之实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薛晃只知道这是“美”，但是完全无法对此再动用其他心思来思考之后的事情。“美”这件事的本身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脑海，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只剩下双眼好像还在活动：他完全无法让自己移开视线；拥雪的面容像一个个古老的符号一样包围了他的脑海，让他无力摆脱。

　　薛晃感觉到自己坠入了水中，冰冷的水从耳朵一下涌入，拍打在耳道内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噪声，挤迫着耳道和喉腔。水不断地涌入，他想呼吸，但只能吸入更多的水。

　　薛晃的双眼仍然不受控制地睁着。可除了那些痛苦之外，眼睛却始终是放松的，甚至是舒适的。冰凉的水却是清澈的，它们从眼睛上滑过，像是要把所有眼睛中感觉到的烦恼都带走。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彻底的轻松。

　　薛晃的神续慢慢返回，但是非常难以控制自己的身躯。他好不容易动了一下，开始用力掐自己的腿。起初他根本用不上力气，手垂在腿边，又被水向上推着，像是没有重量的风。随着头脑越来越清楚，手也越来越重，最后终于腿部感觉到了显著的痛。

　　他终于能够全心思考了。

　　这很明显是幻术，但是对于破解的方式，薛晃却是头绪全无。幻术的弱点在哪里？他要怎么样找到弱点？他能不能从这个弱点中获得力量？薛晃想得头痛，这又意识到脑部内的耳腔正在被冲击。

　　他拼命想要向上浮，但是发现这片水虽然晶莹剔透，却根本没有尽头。他本想让自己身体放松以飘浮到水面，可这水中只透着太阳无所遮掩的光芒。他只是在一片被水包围的光中受到了困阻。这样漫无目的的飘浮，让他觉得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死。

　　但是他没有。

　　也许水上是太阳，那么那太阳洒下的光从水面开始自上而下加强，不再是上层跳跃着的点点残光，而是像火一样开始蔓延，并且灼烧着水。冰凉的水开始变热了，刺目的光终于穿透了整个水域。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将他向上提起，直到把他彻底拉出水中。

　　薛晃大口喘气，感觉双脚发麻到根本无法站立，只能侧着靠在地上。他颤抖了一会，感觉身上被风吹得发冷，便想要把身上不断往下滴落着的水拂去，却只发现自己身上是干燥的，无论是头发、衣服还是他所靠着的地面，任何一处均全然没有水渍的存在。他所有看见的、感受的、不明的，全都是拥雪给他的幻术。他难以彻底平复下来，不断重复着想要直立起身躯的动作，屡屡失败但又再次重试。

　　等到他终于能够站立起来，拥雪也走到他面前。

　　他发现拥雪重新戴回了面纱，而温少康则一脸遗憾地看着他：“傻小子，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俘呢！”

　　薛晃没有答话，而是继续喘气——这实在太过困难，即使明知道这是幻术，薛晃还是无法应对。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真实的力量，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他的心神都彻底进入了其中，甚至无法在其中动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对于薛晃来说这都只能是折磨。

　　薛晃问温少康：“师父，如果是您这样的修为，是不是就能彻底抵御幻术了？”这话问得真诚，但是听上去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若是单独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认为此人颇有些挑衅的意思。温少康知道他并不是故意这么问，就大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不过世上只有分成不同的灵力强度的幻术，我怎么可能全部都能破解。不过嘛，停云木障还是影响不到我的。”

　　他脸上的胡子依旧是乱糟糟的，但是看着却不惹人烦：他站在异常洁白的木灵身边，竟也不令人觉得违和，好像他和木灵一样全身都由上天所塑造的，不需要多余的修饰和处理就好。温少康指指拥雪脸上佩戴的面纱：“这个东西完全是为你准备的。”

　　拥雪之前一言不发，现在开口后也不像温少康那样只知道“数落”他，而是让薛晃先躺下。她坐在他身旁，将自己如雪般的长发盖在他身上，像是一张软软的披风，为他隔绝开外部的寒冷。她的长发上有柔和的莹光，这些光芒并不刺眼，反而非常柔和，让他平静了很多。

　　拥雪轻声地问他，声音似乎并不是直接从耳中传入的，而是从他心中向外传播的：“小薛，你知道幻术是怎么发动的吗？”薛晃只是摇头。

　　她立即转过去责备温少康：“你这个师父怎么当的，什么都没教就让徒弟受幻术？你也真是厉害。”她站起来，像拎小狗一样把温少康拎到薛晃面前，接着言简意赅地做出要求：“你讲。”
　　温少康可能是觉得尴尬，一反常态地认真起来：“要发动幻术，就得先制造幻境。”

　　薛晃问他：“就像我们现在待的地方一样？”

　　“没太大差别。不过我们待的是幻木内部，基本上不算是幻境，而是一个比较小的他重世界，所以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和外面一样是真实的；不过幻境就不一样了，幻境……”温少康似乎是非常有兴趣，正要开始长篇大论，结果却被打断。

　　“你废话这么多还是我来讲吧。”拥雪毫不留情地打断温少康。

　　她折断一根地上的小草，在她那双白得透明的手中搓开，将它扬到空中——这一瞬间，随着草末的坠落，暗色的天空开始被绿色所蚕食，最后全部消失不见，只变成一片树林。

　　“幻境是藉由实境之物构成的，实物中的灵气与幻境成为一体，由修士自己向其中输入灵力而运作。幻术便是利用幻境，将被施术者带入，使修士在幻境中轻而易举地影响对方的心神。”

　　拥雪见薛晃听得认真，很是欣喜，便讲得更加投入：“其实种种幻术，都只是看修士个人的灵力以及心境造诣。心境造诣高者，能将幻术深刻地印在被施术者的思想、甚至灵魂上，虽然并不是真实的，但是这种影响会扭曲被施术者的想法，从而产生真实的影响。灵力……”

　　温少康一开始也安安静静地直接让她讲解，拥雪本还想再讲，不过这时温少康猛地窜起，抢了她的话：“要是灵力够多，那可就不得了了。古代有的高人大能已经不需要外界实物，光是凭借灵力来缔造幻境……不，不对，这种情况下就不叫幻境。

　　这是同白玉一样的能力，去创造他重世界。虽然并没有真实依据，但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经书摹本上记载，那时的修士都认为自己同世界万物一样，生活在白玉所制造的幻境中。所以才会有理论认为要离开这个名为’人界’的幻境，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灵力来突破’人界’在神界的’真实依托’——也就是白玉的灵力。这些纯郁的灵力被修士们称为天梯，要接触它必须用灵力来轰开天门。”

　　薛晃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冲击。他们是生活在幻境中吗？古代的修士们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只是离开了幻境，来到了神所在的现实中。可是现在的修士只能永远被束缚在幻境中……

　　“唉，那时候多好啊，灵气多得要命；是个有志向的人，努力一把搞不好都能飞升……哪像现在……”等到温少康发完牢骚，他突然意识到拥雪很久没有来插话了。

　　他并不是专断的人，所以还有点不好意思：“给点面子说句话吧？”这句话似乎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才说出来的，温少康越说越小声，似乎是有点扭捏。可是他等了好久也没有所希望的回答，他才终于发现对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温少康用力推了一把浑身发光的木灵：“你睡什么，起来，起来！”他这个怒气冲天的样子让薛晃觉得有点尴尬。

　　拥雪虽然蒙着面纱，但是薛晃仿佛也能够看到面纱下，她有多么悠闲从容地慢慢醒来，也许眼睛都还眯着。薛晃甚至还听见她打了个呼吸。小睡过后的木灵身上的柔光更加明亮，像是充分恢复了元气。

　　她明显正心不在焉地应付温少康：“讲完了吗？太好了。”她坐在石凳上，捋了一下自己垂落在地上那丈长的白发，拍拍裙子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靠在她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小石桌上，又侧过身敲打自己的肩膀。等到她像收拾行装一般讲这一切都做好，才开始问薛晃：“小薛，我再试你一次。不知道你能不能抵挡住？”

　　薛晃不甚自信，但还是点了头，做好心理准备等她再次撩起面纱。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拥雪只是从石凳上站起来背对着他，之后她就没有别的动作了。薛晃感到有点奇怪，从她右侧绕到她面前，却只见白衣红裙之中唯余一丛白花在盛开，此处无人存在。

　　等他再向上张望，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处在停云木灵的幻术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