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事录》韩知素

4、我若归来

　　傅长寻看着眼前缓缓走近的姑娘，笑得十分纯粹。杀意在一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却，所剩的竟是难得的温柔。
　　——你回来了。
　　少时一起习武练剑，比肩同游之地，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吗。
　　三年未归之地，今日却愿意回来了吗。
　　可是三年前立下的盟誓，你还记得吗？
　　傅长寻没有说话，但是顾长留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拔剑。
　　当她一做拔剑的动作时，傅长寻身影闪动，宛如疾箭离弦，一眨眼便将顾长留拔剑的手按住。
　　“你若拔剑，我们今日便什么也说不成了。”傅长寻开口。
　　“当日我离开，便说过了。我若归来，必然胜你。”手上的温度传到心口，戛然而止。
　　“那便算你胜，如何？这三年来，我们也争得够了。”傅长寻想起了三年前，她在落英缤纷中伶仃的背影。
　　顾长留笑了：“为何你还是这样不正经。”
　　傅长寻也笑，苦笑：“我早该料到你仍是如此要强。”
　　他放开了手，飞掠出窗，稳稳落在碧穹顶的檐角上。黑袍临风，转头一望，可以望见碧海尽头的中原陆地。
　　回眸，那眸那脸，都是沉静如海。“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们便在这塔檐上试试。谁先坠落，谁便输了，如何……师妹？”
　　顾长留稍一点头，也是身形如燕飘出窗口，落在傅长寻一丈开外的塔檐上。她拔出了剑。
　　而云周和梅子非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傅长寻依然神色自若。
　　他见过无数次“红莲”，自然习惯了她的杀气。
　　魔剑红莲，封藏在昆仑之巅的一百年来，寒气与杀气并重，四尺青锋在日光下泛起淡淡血红，妖艳而冷峭。
　　而在顾长留手中，杀气不减，邪气愈添。
　　连着她颊上泪痣一起，骤然华彩万丈，惊才绝艳。
　　看者唯有惊叹，此剑当配此人！
　　顾长留横剑在胸，冷冷道：“你的剑呢？”
　　傅长寻负手摇头：“你明知碧渊红莲不能相战。我今日以‘惊鸿指’对你的‘无极剑法’，纵然败了，被你削了手指去，也无话可说。”
　　顾长留挽起唇，笑靥依然像曾经那个无邪的女孩子：“你知道我不会留情的。”
　　“无须留情。”

　　云周悠闲地抱起肩，可是眼中却越发凝重起来。
　　顾长留的习惯是没有章法，故而她从没有起手式。“无极剑法”极其狠辣磅礴，原不适合她一个小姑娘的格局，可是偏偏在她手中，在红莲剑上，发挥到了最极致的境界。
　　顾长留足尖轻点，飞身跃起，一剑当先，直刺傅长寻膻中。傅长寻并不移动身形，只是负手而立，只那一瞬间红莲近了，他微一侧身，运气右手三指，在红莲剑上轻轻一弹，将直刺而来的力道化解开来。红莲“铮”地一响，宛如兴奋地低吟。顾长留借势回剑，一招“落雪回风”反手横削，擦肩而过时直逼傅长寻颈下，乃是致命之招。傅长寻矮身后仰，追在剑尾之后双指夹住剑锋，借红莲之势翻转，稳稳落在顾长留身后。顾长留不待他出招，早已将红莲穿腋回刺，一招“花底心事”，在占据劣势的情况下仍能拼命一搏，这就是她作为一个杀手的做派。
　　傅长寻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退到塔檐边缘，双掌合力自上而下钳住红莲，稍一用力，将红莲自顾长留腋下掣出。随着红莲在傅长寻手中的翻转，顾长留如碧海凤凰，绯色衣裙像烈火烧霞，划破长空，随即落在檐尖。
　　傅长寻松开红莲，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海风呼啸，冲淡了剑拔弩张之气。
　　顾长留收剑回鞘，半是无奈半是冷淡地道：“至此我已知我技不如人，今日，便这样了吧。”说完便掠进塔中。梅子非方才专注看二人斗武入神，这会回过神来，仍然歪在墙下。
　　云周没有说话，递了一张帕子给顾长留。
　　傅长寻也进来了，他攥紧右手，默默看着顾长留用云周的帕子擦着汗，什么也没说。半晌，方开口道：“所以你三年没回来了，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回来见我？”
　　顾长留仿佛刚刚想起这件事一般，回眼看了看梅子非，怔忡了一番，才道：“嗯，梅家人你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交给我，想来襟雨楼要问他的问题太多，借怕是要借很久了，故而直接讨要了。师兄，你可有什么留恋么？”“师兄”二字她刻意咬得很重，三年未曾开口说这两个字，她有些生疏，说出来也觉得别扭。
　　傅长寻眸里忽明忽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良久，才道：“有何留恋可谈？可你知道，我沧生岛上，从没有人活着叛离而去。”
　　顾长留并不回答他，而是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几乎奄奄一息的梅子非。“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想跟我走？”
　　梅子非惶惶不安，他瑟瑟地看了看傅长寻，后者则只顾盯着顾长留看。
　　他心知自己若是留在沧生岛，绝无生路，便垂头道：“我跟楼主走。”
　　傅长寻冷哼一声：“你想走就能走吗？”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就笑开了。“师妹，他可以走，但是我的条件是，你要作为交换，留在我沧生岛。”
　　一直沉默的云周听了此言，霍然抬眼，向来如湖的眼底，此刻却如同烧起了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