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事录》韩知素

2、襟雨楼

　　入夜的临安微微有些冷,这种冷并不是冬天的严寒,而是春日的料峭,夜风拂过,如同穿了一件半干的衣裳在身上,丝丝凉意渗透进骨髓,但又夹带着生命的新鲜气息,比如柳树抽芽,桃花盛放的气息。
　　可是城中的那方小楼里,却没有人感到春寒,更加没有人嗅到生命的气息。
　　因为一股极重的压迫感,迫开了一切生机。
　　“洛阳方家……竟也会内讧到如此地步”顾长留的目光停留在探子送来的密报上,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微光。
　　灯火闪烁,在寂静的屋里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云周就站在她右手边,可他不看密报,只看身旁的姑娘。
　　顾长留并非绝色,甚至乍一看觉得极其平凡。但若是多看两眼,便能发现那不同常人的气质。
　　——凛然,孤绝,澄澈。
　　而若是再仔细端详一番,便能发现她异于常人的美。
　　——苍白的肌肤,如同九冬霜雪。
　　——狭长的眉眼,却偏偏时常眯起,使得一双桃花眼,陡然生出几分杀机。可是那对黑晶般的眸子,却仿佛秋水一般澄明,让她盯上一会儿,仿佛整个人生都被看透。
　　——而她还有刀锋一般薄的双唇,可惜总是没有血色的淡粉。
　　——而最让这张脸鲜活起来的,是她左颊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淡淡的血红色,有一种奇异的妖娆。据说有泪痣的人皆是飘蓬流水,孤星入命,注定独活于世。
　　那不知她是否也是一样
　　——只要看见她的泪痣,云周便会这样想。
　　云周收回了他的目光,也收回了他的思绪。
　　这个姑娘,太过年轻,也太过老成。
　　“方殊域死后,方家便有分崩离析之势。再加上方家少主方顾之在此时掌管大局,自然引起方家诸多前辈不满。尤其是方殊域的三弟方殊惊,对他这个亲侄子是根本没放在眼里,如今让这么个后生骑在头上,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故而联合一众方氏宗族宗长反水,想要取方顾之而代之。”襟雨楼的情报天下无二,而云周对此更是轻车熟路。岭南云氏号称“天下一行”,最精通情报轻功,炼毒用蛊,凡是旁门左道无不精通,最是诡谲灵活的一个家族。
　　顾长留冷笑:“倚老卖老。殊不知方家的命脉全在方顾之身上,那套‘流星七剑’剑谱在方殊域传给方顾之后就被烧毁,如今只有方顾之懂得,这群人只顾眼前权益,贪一时之权,却没想到即使他们联起手来也未必能敌得过‘流星七剑’!”
　　云周沉吟:“但若是有他人插足此事呢”
　　顾长留:“你是说……”后面的话她停住了不说,只是抬眼望向身旁的男子。
　　她清楚,她与云周之间是有默契的,相识虽只有三年之短,但是意气相投,心机相近,总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心意相通。
　　……那年西泠落雪,梅下相遇,他赞她剑锋清冽,剑法超群,她只是轻蔑一笑:你可知这是红莲他眼底波澜不惊,却只是笑开,能用红莲者必是不世出的剑客。
　　——我不是剑客,我是个杀手。
　　那时她是这么说的,而他跟着她,也成了一个杀手。
　　他想他们是同类。
　　云周知道她在等他的答案,所以他笑了。顾长留望着他的侧脸,淡淡失神。他本就俊秀清雅,眉眼温柔,笑起来更是带着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气质。他并不说话,而是用一根手指轻轻蘸了瓷盏中的茶水,在桌上画出了一个字。
　　那是个“傅”字。
　　傅长寻的傅。
　　碧穹沧生岛岛主傅长寻的傅。
　　顾长留又眯起了眼。云周知道,一提起傅长寻,她便会起杀机。这也是她料到的。
　　“没错。洛阳方家一直不肯与沧生岛合作,也是‘中原七门’里实力最强的三门之一,这三门号称‘三足鼎立’,均不与沧生岛合作。西泠梅家在之前的青楼案中已遭重创,元气大伤,现如今傅长寻又来对付方家了。”顾长留回忆着之前的青楼案,将江湖上的时局思索一番。
　　“所以仅凭方殊惊和一众方家人,不足以将方顾之逼迫得到处逃亡。”云周断然道。他将桌上的密报翻过来,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而且,他极有可能来到了临安!”
　　顾长留没有说话。看着密报上的密文,睫羽微颤。
　　当今江湖,襟雨楼与沧生岛两大势力可以说分庭抗礼,江湖上有名望的宗族门派,大多不是依附这个就是依附那个。也有诸如中原七门这样的武林世家,想要在两大势力抗衡中保全自己,也是极其艰难的。
　　如今方家遭劫难,少主方顾之自然不能投入虎口,那么最可能的就是,他来到了临安,想要寻求襟雨楼的庇护。
　　这也只能是他唯一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