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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老妈子(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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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影卫而生,便永远以影卫而活。
影卫永远没有自己的故事。
他们不同于忍者、又或者是武士。影卫一生一世只侍奉一个家族的某个人,主公则并不会将他们看作是‘人’。他们随身侍奉,主公就寝时、用餐时、出恭、甚至云雨之事,都不会避讳影卫的存在,因为影卫,只是家具罢了,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思想,一生只听从主人的命令。
山陶远介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谋划了好多,也好累。久坂真瑞的军队撤出津和野时,他在天守阁自上而下的看着,身边则是已为妻子的小百合。他坐拥了权力,尽管有些人并不承认他的正统,但武田一家已是强弩之末,临近绝嗣,那些反对的声音掀不起风雨。他看到久坂骑在马上,回首与他相视,隔着遥遥距离,她竟然在意味深长的笑。
他懂得久坂的笑容意义为何了。
原来公主知道了一切,并且早就知道了所有!小百合下嫁,移权,甚至做出琴瑟和鸣的模样,都是她自己的谋划。她像是任何一个抛去软弱之后的君主一样,隐忍又虚伪,却直插痛处,一刀一刀,从不失手。
不……或许小百合有一次失手。那一天,夏末,小百合端着自己煮的粥,笑意盈盈的放在山陶的几案上,叮嘱他不要太过劳累。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妇一般,他们是新婚则更加恩爱。山陶略带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接过,可小百合一时间心绪不稳,碗筷便直直的摔碎在了地上,正如同他们支离破碎的关系一样,再无挽回可能。
山陶也是心智聪颖之人,何尝看不出公主的转变。可此时此刻,他竟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到,生死置之度外。他发现原来小百合并不需要自己,她足够强大也足够坚强,他好像可以放心的……把欠她的,还给她了。
城?仇?我的命?你想要,统统拿去,我本自出生之时就已注定一无所有。
还我一杯毒汤,我也甘之如饴。
他死了,真真正正的死了。小百合没有毒杀他,她也不屑做这等事。她找足了证据,在天守阁之内大义灭亲,将他与叛徒一同谋逆之事揭发,锒铛入狱,责令切腹。
“山陶远介,你可认罪?”小百合铮铮入骨的声音,她不再留着少女的发髻,穿着也沉稳大气如傲然挺立的松,是经过冬天风霜后,依旧□□不倒的,松的颜色。
他看着另外一个‘罪人’,哦,是人证。他平静的想。原来久坂在临走之前,保全了当时谋逆朝廷的大臣的一个性命,把他藏了起来,所以小百合如今才能义正辞严的与他对峙。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公,一城的王,而他,却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影卫,只是一介罪人。她威严的仰起头,他狼狈的被押在地上。
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他一笑,叩倒在地,“臣领罪。”
尸首分离,扔入乱葬岗。
可是他死不了。他震惊的看着自己复活了,所有的叛徒都死了,可他,活着!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不可以一了百了!再不欠债,再无瓜葛!
身上满是血污的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怪物一般愈合,身边腐烂的尸体万千,可他却如丧尸一样,踩着恶心肮脏的尸体站了起来。他踉跄往前一步,一步一步,行尸走肉,不知觉走回了津和野的城门,宵禁时的城宁静又美丽,原来没有他,公主一样做的很好。天守阁高台点起了柔和的烛光,他贪恋这份平静,不知觉走近一步,却看公主也在高台上遥望天际。
他与她终究是看一个天空的。
公主真美,美的,不像是染经风霜。她只是一朵百合盛开,从无朝花夕拾。
“去去去,”此时一个打更的捕快嫌弃的摆了摆手,“小乞丐少在这里晃悠,这是我们城主的地方,别碍了大人的眼。”
“公主,她还好吗?”他嘶哑的问。
“公主?那是我们的城主!什么好不好的,少在这晦气!你也配?!”
他不配,一开始就不配。
他离开了这里,天下之大,唯独津和野之城,他这个怪物,配不上。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犹如野兽一般浪荡一个月之久,山陶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那个可恶的男人,那个明明将一切看穿并且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的男人——赢不过他,哪怕勾结了他身边的知月也赢不过他。潜意识里,山陶感觉自己之所以成为一个死不了的怪物,隐约同他有关……毕竟久坂也是一个怪物,心智近妖又冷血的怪物!
追着攘夷军队,他终于在某一天寻到了。
久坂真瑞同传闻一样,与花街交往甚密。当他轻而易举的用刀抵上久坂的脖子时,他却迷茫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为了杀人而寻人。
透过久坂举着的被子,从那澄澈的水面上,他看到自己的模样,不修边幅、眼窝深陷,仿佛枷锁缠身,实在愧对今日明月。
久坂真瑞悠悠又平静的声音响起,近乎挑衅——“成为怪物的感觉怎么样啊?”
山陶的手一抖。
她又道,“感觉不太好?还是说,这份天佑,让你无所适从?”
“闭嘴!”
带着这几个月的辛酸,他像发泄一般怒吼。
而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一般,相当温柔的将晕倒的高杉放倒,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昏睡。她轻轻的捋平高杉平时紧皱的眉头,一边轻言细语,“为了公主,落魄于此。该说你是心狠,还是,太过心软?”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久坂真瑞笑意盈盈的用手指推开他的刀,而后给胧一个眼色,“我说了,去拿些冰块来,我刚才摸了摸,高杉小子的脑袋已经开始肿了。”
胧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山陶,但还是默默下楼了。
久坂熟络的为对方送酒,山陶明显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撇过头拒绝了。她竟也不恼火,继续慢悠悠的说,“你一开始就打算去死的吧?篡位为小百合打点好一切,然后背负所有罪名,以自己为踏脚石,让小百合得到大义灭亲的民意——”
“不是那样!”
“别骗我了,你这类人,贪心不足,忠诚有余。影卫一生一世绝不会背叛主人,这是铭刻在你们骨子里的教育。背弃信仰如同放弃生命,更何况,你是如此爱着那样一个少女。”
“……”
趁着山陶沉默的行当,久坂趁机送酒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有酒一切就好办,她会心一笑,“你问我为什么你会变成不死的怪物?因为,我也是这样。”
“什……”
两个人的惊讶同时响起,其中一个属于门外的胧。
胧扔下冰袋,“大人,原来你——”他沉重的看向山陶,又转回视线,“您把松阳的血……这份庇佑,给了这个男人吗?”
“正是如此。”
“如若您服用,您还有三月有余的生命。可是您给了他,从今日您的气色来看——”胧不忍再说。
“胧,你的说法不对,”顺带给胧添上一副碗筷,高杉剩下的那些酒菜白白浪费不好,干脆就现在解决,久坂吃着下酒菜,剥开花生米,颇为慵懒抬眼,“应该说,松阳的血即便给了我,也不过三月的苟延残喘。可给了他,则是一年复一年的新生。”说罢,她带着期许,看着山陶,“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得一个道理,你即身为影卫,则从生到死,性命永远不是属于自己的,主人要你生则生,要你死则死,你是家具,更是武器。”
“我一直秉承这个信念,我从小的教育……也是如此。”
“哦?那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久坂把冰袋按上高杉头上的包,神色严厉,抬眼阴沉的望向山陶,“那你明不明白,影卫,从来不会出现在主人的人生抉择中。”
“!!!”
“忠诚、舍身、你很优秀,你做的很好,但是你并未懂得这个道理。在主人的未来规划中,影卫并没有立足之地。人生来平等吗?并非,君臣君臣,君吃肉,臣吃米,民吃竹草,是千年不变的定理。所以,如今你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老实说,我给了你一份天佑,这份天佑,则是给你新生。你不再是影卫,你只是山陶远介。你应该,拿回自己的名字。”
“我……不,我不会背弃公主……我永不会……”
“山陶,你这一路来寻我,可看到什么了?你可……看清这世间万物,可看清众生熔炉?你可看到主人之外的任何一点颜色?……你有看到,什么风景吗?”
他怔住了。
手中的酒杯顺势倒地,滚了几圈。
……景色?
他确实看到了。
他沿途而来,看到战火泱泱,天人所到之处,皆是腐烂烧焦的味道。瘦弱到直不起腰的村民,穿着寒酸的衣服,想救自己幼小的孩子却眼睁睁看他们一同跌入火海,又或是被践踏的农田中,残破不堪的植被,断绝了平民最后的一线生机。哭喊声之后,是死亡的寂灭,……他却,无能为力。
他从来都不知道,不、应该说是,他作为影卫的时候,视线从未从小百合身上移开,所以他从未注意到,津和野城之外的人民的落魄与天人的为非作歹,还有众生的挣扎与不堪一击、甚至,负隅抵抗。
他所活二十年来一叶障目,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公主,而如今,竟在追寻她的路上,世间所有残忍的真相一遍遍的向他上演。战争,死亡,泪水……血红的太阳,冰冷的寒月,波光粼粼却血染的河水,还有战场上孤寂的旗在深沉的飘动,仿佛在说,此为,苍茫天地,将死之人,归途……
他的内心跳动,愈加澎拜。静谧的房间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他的野心、他的能力……在跳脱‘公主’这个怪圈后,他发现,他也想改变……这种腐烂的世界!让那种悲惨的情景,再不上演!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打断了山陶的思绪,是久坂将化掉的冰扔进水桶,免得他沉浸在生与死的边缘太过悲恸。她满意的看着山陶的反应,随后一声喟叹,弥漫开沉重的悲哀与无可奈何,“我们都是自战火而生的子民,在刀光剑影下维护自己仅剩不多的自尊与幸福……虽然无畏死生……但总有往事难忘……你相信吗?有些事……我们称之为,‘天命’。”
“…………天、命?”
“我说了,我给你的这条命,你不应该再为小百合而活。醍醐灌顶之后,等待你的则是清明。你的身上……有天的赏赐,你生来就有窥探气象之能,这就是你的天命。”
“…………”长久的沉默。久坂的言语实在像是蛊惑,蛊惑的他,血液好似铁水般融化。他抬头,对上久坂平静的眸子,他吃惊地发现原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并且病弱的男子竟然有这样如同剑锋寒光一样的瞳仁,极深的结了冰的湖泊。
他都忘了,这个文弱的男人,用瘦弱的身躯,曾撑住过攘夷军的颓废。没有人天生喜欢阴谋算计,掌握他人生杀大权。此时此刻,久坂眉目间的疲惫与赤诚相待绝不是伪装,山陶清晰的看到,这个他曾经视为敌人视为要超越的对象的长州之子,也并非如外表那样意气风发……久坂真瑞有他自己的悲哀,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是这个时代的遗孤,不被神明庇佑,却有神明的赏赐,这就是他们的天命……
山陶骤然清醒,他懂得久坂所要传达的意思。
“今后,请您多指教于我。”他以非常尊敬的礼仪,叩拜在地上。他被这个、名副其实的长州俊才折服了。
此时此刻,久坂不再用她平常高傲到深山冰雪的视线看他,而是以一种非常谦和,温顺的姿态将他扶起,“何以至此大礼,”她声音低沉却又柔和,“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们再见之时,定能同在一桌,煮一杯酒,谈笑风生。”
“我定不辜负先生的期待——我如今才明白,除却影卫身份之外的我,同您与诸多志士一样,也有一腔报国之志,拯救所能拯救的人,抚平战争的伤痕与血泪。上天给予我才能,我必不会将此馈赠辱没。……我与公主实属无缘,但如今我,即便颠沛流离,但希望能同先生一起,护佑国家,护佑我的故乡不被天人所扰。这也是我对公主恩情的最后一点报答,我会在外默默的守护,不再作为一个影卫,而是一名,志士。”
她笑意盈盈,“你想好了吗?”
“我已决定!”他再次叩首,“我的生命是先生给予,我自当追随先生。”
“感谢你的决心,但是我想,你要追随的不该是我。”她摇头,动了动腿,以免被高杉压的麻木。她在胧的搀扶下起身,友善的捉住山陶的手腕,引领他到窗边,看深夜月色。
“日月运行,天动地静,时间有序,英雄迟暮,这就是天命。一切顺势而为,选择你效忠的对象也应当如是。”
望向一望无际,天与地的交汇之处,潜藏着无限遐想。
久坂心潮涌动,却眉头一皱,轻轻咳了几下,回身,“夜里太凉,”她这么说着,看手上有星点血迹,但仍旧不动声色的微笑,对胧与山陶尽显柔和,“夏日里酒菜不宜放的太久,今夜乘兴。”喉中咸腥,已是常态。
棋子都已万全,布棋人应当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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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陶远介的加入还是让整个军队里掀起一波喧嚣。
众人不知影卫公主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单纯惊讶久坂能招揽到如此一个能人异士。但银时他们知晓中间波折,自然是万般拒绝,好在桂一向是对久坂无条件相信,也就没有做出什么职场欺压的事来。逐渐的,因为银时与山陶经常切磋,刀法与忍者之流的派别交流还是让两人惺惺相惜起来,紧张的气氛流逝于时间之中,男人的友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杯酒,一个女人,几碟小菜,化干戈为玉帛,如是而已。
只是山陶仍旧改不了他作为影卫的性子,睡觉时喜欢藏匿起来,平常也是极力压制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经常不见他踪影,但其实他只不过是藏在树上而已,这吓人的紧,之后久坂就干脆派他去勘探情报,省的自己在上厕所洗澡时也得左顾右盼,生怕让他不知觉占了便宜。
高杉头痛了三天,他本人觉得莫名其妙,宿醉有这么痛嘛?感觉像被人打了一样……趁他酒醉之时久坂若是拿他泄愤这种事好像她也做得出来,于是之后他总恶狠狠地盯着久坂真瑞,久坂真瑞同样也惨兮兮的盯着他——她可没忘了,因为与他置气,花了千金请了花魁然后打了水漂的事!
“好啦——”
终于受不了他俩这样冷战的桂,发出了善解人意的宣言。
“真是的,先生您好歹也是成年人了,何尝跟高杉置气呢!女孩子总皱着眉头可不好了,先生你也到了关注皱纹和鱼尾纹的年纪了吧——”劝完久坂又去劝高杉,“高杉同学你也是,在这里我们可都是平等的,你虽然年纪小,但是身高比先生高。而先生呢,虽然年纪大,但是比高杉矮啊!这样你们就扯平了,你们是平等的!”
现在高杉和久坂和好了,两个人一起同桂冷战。
“银时,我做错什么了吗?”桂相当委屈的问。
银时露出和善的微笑,拍肩,“假发啊,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不该开口说话而已。”
夏末,蝉鸣终于减弱了一些。燥热也消退不少。
因的久坂的身子实在熬不住秋意,只得将所有事物放下,在后方养起了病。杉文照顾伤者的同时也顾着她,所以越来越忙,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久坂真瑞一个人躺在屋内,门拉开一个缝,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圣洁到平静。她不再描画英挺的眉,玫瑰一般自然的唇色也不被遮盖,加之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这让她好歹恢复了一些女性的柔和。
鸟儿飞过,被喧嚣声吵嚷的皱了皱眉头。久坂在睡梦中醒来,她醒的太晚了……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好像随时有可能醒不来似的。杉文为久坂盖好被子,身上还带着血腥的味道,泡上热茶,然后急匆匆的跑去另外一个宅院给受伤的志士们包扎熬药。
寺岛在她身边摇头晃脑的念书,“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躺在塌上休憩,听到了便耐心的回,“人的寿命终究有限,但思想不会,作家们将其推崇的思想写入文章,世代流传……”
“师父你想上厕所不?我扶你!”
“我是病了不是残了,我想去的话我自己会去的。”
平静的日子,如果忽略他们是在前线的话,这样的悠闲恐怕人人羡慕。
傍晚,寺岛窝在她身旁,偷懒一样睡了,杉文因为太忙便没有过来,久坂就只好自己呆呆的躺在塌上,听归巢的鸟儿争相嬉戏。不知不觉,她又睡过去了,这种短暂的无所事事让她深陷其中,闲下来的时间是有诱惑力,会上瘾,而她如今则享受这样的状态,脑袋放空,不去想阴谋算计,唯一要想的,就是今晚吃什么。
平静的喘息声升腾,久坂枕着枕头微微侧了下脑袋,眉毛淡淡的,不再凌厉。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拉开,孤寂的房间挤进了三两个人,变得热闹起来。
“你的假发上沾到天人的血了,五颜六色的,你还是去洗洗吧!”银时懒散的声音。
“不是假发是桂!银时你也是,全身上下都是!不要扰了先生,等洗个澡再来用饭。高杉,药你带过来了吗?”
“说什么胡话呢,从杉小姐那里拿药的不是银时吗。”
“喂喂,我中途去解手,让你们拿着药了好不好!”
这时久坂从迷蒙中醒来,皱着眉头,“吵什么呀?到吃饭的点了?”
“你醒了?今日感觉如何?”高杉晋助——这个率领鬼兵队、又是个富家子弟的总督竟然小心翼翼的询问她的状况。而后又相当勤快地帮她垫高了枕头,让她得以靠着来支起上半身,贴心的不像话。
久坂真瑞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嗯,还好,今天能吃下一点东西了。”又发觉到在她身旁呼呼大睡的寺岛,嫌弃的摆摆手,“你们几个谁,把寺岛抬回屋吧,我说怎么睡着睡着被子没了。”
“别总操心有的没的了,快些喝药。”
从银时那里接过碗,高杉蹙着眉头给她灌药,非得看着她一滴不剩才可以。
“哎哎你慢点,我呛着了!”久坂抓着他的手臂挣扎,到底是男人,操之过急。
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她又皱起秀气的眉,擦着脸,“今日的战局如何?”明明方才还是柴米油盐的家常,奈何她实在没有闲散心思,单刀直入的破坏氛围。
“还是那样呗,胶着对峙,尽管有小规模争斗,但对大局无益。”
“也就是说对方是想消耗我们的兵力。”
她又陷入深思,忧虑重重,还是银时打断她,“够了人渣,别再想了,战场上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就乖乖的有个病人的样子,是不是,高杉?喂,矮子!别发呆!我们去把饭拿过来。”
久坂更显虑色,“饭?说起来我们的粮草还够用吗?我们在滨田围的够久了……”
“没救了人渣!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主动要求加班,也不会有人给你发一分加班费的!我们这里就是压榨员工的无良公司!辞职吧,不要再为这种没有道德的会社工作了!”
“银时——”
她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我说你们,突然对我这么殷勤干嘛啊?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错事害怕我向松阳告状吗?吵死啦你们——与其大晚上的来我这喋喋不休,还是去守夜班吧,万一被细作混了进来……”
“少开玩笑了!你才是,这几天突然做出一副要和我们诀别的样子!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么一副撒手不管的模样,才不像你啊!要不是杉小姐和我们说、和我们说……”银时的手有些颤抖,默默的俯下身跪坐到她身旁,刘海的阴影落下,看不清他如今是何等表情,“杉小姐说,你其实……五感开始衰退……已经看不见了……”
“呃……其实也没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啦,睡足了还是偶尔能看到你们蠢兮兮的脸的。哎呀,银时,你怎么这么表情,我看到了哦,这种神情一点都不适合你——”
她想伸手安慰,却默默收了回去,能听得到他的声音,可是,却拿捏不准他的脸颊在哪里,万一捅进鼻孔怎么办。
“久坂……你想回故乡吗?”
完全不符合如今伤感氛围的、高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她笑,“故乡?长州?我回那里做什么?我说了我们应当切断与荻城的联系,攘夷军队的指挥权不容许被一个不坚定的人所控制——”她夸夸其谈起来,被高杉沉着脸打断,“我的意思是说,你真正的故乡。夜兔?是那么叫的吗……你们夜兔的故乡。你不该在异国他乡、浪费最后的时间同我们在一起……”
久坂真瑞的笑容沉了下去。
“不要……说那么生分的话,既然我的身份你们一早就知道,你们应该能明白……我自长州而生,在江户游荡,我最开心的日子是与你们和松阳在一起……我是在地球养育的孩子,与你们……无异。我与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你回了故乡,那里的医生有救治你的办法……”
“心病难医,”她病怏怏的笑,还是那么优雅轻浮,“忤逆天命本身就大逆不道,老天既然要我,我便不挣扎了。高杉,你要非得满足我的愿望才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听说离这里不远处有一颗长得极为茂盛的银杏,据传是历经六朝三代,越过千年。我很想一窥其风貌,但可惜我如今已无法凭自己的眼睛去瞻仰,”她眨了眨没有焦点的眼睛,“等何时战局有了进展,银时,小太郎,还有高杉,我们就一起——”
未等说完,她被喉中咸腥打断,咳出一口还带着草药苦味的鲜红。虚弱的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上身一歪,被眼疾手快的桂接住,然后将她放平,让她重新躺回在塌上。
众人紧张的探她气息,还好只是昏迷。
严肃到低迷的气氛下,桂叹气,“滨田是大城,说不定会有神医知道先生的怪病。或者等及打下,让先生在滨田养病,不要随我们行军了。”
“从小就知道人渣的怪病,每天只凭药来吊命,久而久之,本以为不过是需要细细调养的内疾,”银时摩挲着历经风霜的刀把,那上面还有未擦拭干净的天人的血,一层还剩一层,旧的发暗的血痕上又是鲜艳,“原来不过是她在强撑罢了。”抬眼正撞上面无血色的久坂的睡颜,他蹙进眉头,捏紧刀鞘,“可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老天至少给我们一个目标吧!比如说一天内杀百人也好,或者永远也没有女人缘也好,或者一辈子被这个药罐子压榨所有的工资都用来给她买药负债累累也好!怎么样都行,至少……让我们挣扎一下,不要让我们眼睁睁的看她死啊!”
看不透,人的生死什么的,看不透。
高杉像是泄愤一样,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好似要将柔弱的手臂捏断一样,这样她才不会逃跑。一想到会再也听不到她的揶揄嘲讽,再也看不到她轻浮肆意的笑容,再也感受不到她冰凉的指尖,从心底蔓延开的痛意恶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老师,你会嘲笑我们的无用么?在追回你的路上,却没能看住你我一同珍视的女人……
“够了,高杉,让先生歇息吧。”桂看出他深深压抑的焦躁与无助,只得劝他。
伴随着桂的劝慰,高杉缓慢的松开了手,又见她苍白面庞,与被褥的颜色融为一体,心生怜惜,缓缓而道,“……让我、多陪她一会儿吧……”
银时拍上桂的肩膀,示意一同离开。
“银时……”庭院里,桂欲言又止。
银时望天,今夜月亮没有出来,雾蒙蒙的黑夜是他最为不喜的。
桂了然苦笑,“秋日虽凉爽,可梧桐也开始落叶了。” 花渐老的时候,梧桐已飘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