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出初生在故乡》张继广

1、故乡

　　第一节
　　光阴流转,不以意志更改;
　　岁月如歌,却与人生契合。
　　初始的生命感知,从记事而起，前事种种皆由至亲家人讲述，或许客观，却也失了其中体验，恍若人生的史前文明，似他人故事。
　　英杰多年以来都不曾忘记，人生中第一次感知到生命存在与消逝的那个傍晚，那是父亲带他去见识这个世界，学习阿拉伯数字的日子。英杰语言功能发育迟缓，有时识物却不辨其名，只能“咿咿”“啊啊”声词替代，辅以手指指点点。母亲因此有些着急：“这小孩虚岁都快四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呀！”
　　曙光村夹在米河，麦河之间，米河在西，麦河在东，两河与此处相距甚近，似葫芦的腰部。抽沙船源源不断的在米河上游走，从各处汇集而来，驶向城市，为拔地而起的高楼皮肉提供粘合的配料。麦河水位较浅，不堪载大船，摇橹小舟却甚多，电击、撒网，捕鱼、捞虾，不久竟一时净绝，政府强令休渔，许久方才恢复。
　　村庄那时人丁繁盛，约有数百户，两千余口，而曙光村的名字倒也颇有些来历与典故。原本此地叫做仙人渡，米河麦河相间而行蜿蜒曲折，在沭县东乡绕出一个葫芦的形状，此地在葫芦腰部，正是仙气所聚之地，此处又是两条河流相距最近的地方，做渡口最合适不过。名字倒也有些罗曼蒂克的风采，就如郭祖师年少时初遇神雕大侠的风凌度一般。直到这里也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新时代的大侠，一个像苏联的斯诺汉夫同志，大庆的王进喜同志一样的劳动模范，虽然没他们那般在全世界全中国的名气，但当年在地方上也是响当当的，见过国家领导人。其人本名兆山，据说一铁锹能挖三十斤的土方，人送外号李大铁锹。改天换地，共产党得了天下，自然是红色人物，党国尚红，成功之路与领袖人物也被称为东方红，东方红自然就是太阳升，太阳升起来了，不就是曙光吗？姓李的是英杰的同族，而李姓是清末的外来户，祖先为一对兄弟，哥哥识得字，有些文化，在县城里谋了个小吏的职位，在其庇佑下，弟弟贩卖私盐，发了财。兄弟二人，于是多置田产，广纳妻妾，子孙绵绵。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人数上超过陈姓，成为村里第一大姓。李姓子孙多半沦落，只有两家长子嫡孙，多得继承，一家男丁好上鸦片，家产变卖早早丧命。解放时只有一家被定成了地主，连多余的富农帽子都没有，革命高潮时期才生造了几个。
　　在乡间的泥洼地里，每当附近的集镇定期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乡下人去赶集，而摇着轰隆轰隆的拨浪鼓，挑着摇晃抖动扁担的货郎，也会下乡，吸引着村里孩子们的驻足，用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擦炮、跳绳、沙包、布偶、玩具枪，挑逗撩拨着孩子们的心弦、痒处。那时候的理发师叫剃头匠，走街串户，下乡□□，一把手动推子，喀吱喀吱，收割机一般循序推进，山底推向山腰，山顶兜兜转转，随后冲向山底，最终长短适宜，质朴无华。那时的审美，太短是劳改发型，太长是流氓发型。
　　英杰最喜欢理发的最后一个步骤，锋利的剃刀在被擦的乌黑一片的绿色人造皮上轻轻划拉两下，后脑勺被剃头匠按住，瞅准脖颈子上的汗毛，几下子刮取干净，这个过程好似一道旋风刮过，浑身短暂麻木战栗。大人们同样也喜欢用剃刀刮头，而且他们还有胡子，因而可以刮脸，许多人为了这份舒爽，没有络腮胡也要求剃头匠帮他们刮脸颊，硬生生的让汗毛进化成了刷子上尼龙刷毛一般的胡子，剃头匠行当内流行着一个术语，“改造成马克思”。掏耳朵也是他们拿手的绝活，家里人不让英杰用掏耳勺，只许用火柴，而剃头匠们的工具齐全，头上绑着强光手电，先探后采，左突右出，翻翻找找，像挖矿也如掏粪。村里的中老年男人们最喜欢如此，先用圆的扁的尖的采掘一空，再用带着绒毛的清清扫扫，据他们所说，这玩意儿能让男人体会到□□逼的快感。
　　家门口有口压水井，那时的地下水位还较高，村里的水沟池塘不但有水，还有鱼苗龙虾，因而总是压得出水来的，虽然喝了有些涩牙齿不舒服，但总之还是比池塘河流里的水要干净的。自从村里通了自来水后，这口压水井就几乎被闲置不用，附近池塘几近干涸的时候，井水才被爷爷用于菜地的浇灌。英杰怀着探索的情怀憋着一泡浓浓的尿，对准压水井井口喷射，却溅出不少在大腿上，只好不断调整角度，以抛物线形式，落入井中，之后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便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压出水来，不巧却被父亲撞个正着。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悲惨的，白嫩嫩的屁股，不知道被拍下多少次五指山，鲜红的掌印一层盖着一层，好似满山烂漫的桃花芬芳。
　　这些人生中远古时期的记忆，也逐渐开始褪色，如氧化的照片，开始模糊混沌，人物、关系前后不搭，逻辑混乱，如果不是常在脑袋中回放重映，随时便有可能遗忘。根据爱因斯坦的学说，在人类没有掌握光的速度之前，时间将一直拥有着毁灭一切同时也创造一切的能力，它可以将世界上任何宏大的建筑，广袤的领地，苍茫的天际，消磨的干干净净，最多只能留下人脑或者电脑中微弱的电信号，以所谓信息的形式残存下来，保留的稍长一些，最终仍将归于消逝。因而在一切没有被时间这个巨大的肠胃消化吸收干净之前，英杰找到我，希望能够记录下一些，能留多少算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