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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就这样,我认识了黎烨。
      以我手腕上乌青的印记为代价。
      因为旷了半天课,我被罚站,不过无所谓,习惯了。
      班主任不会坐视不理,因为我成绩好。
      学习好,大概是在学校里横行最大的筹码了。
      那几个找麻烦的女生乖得像一群鹌鹑,至少我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警告,或者处分。
      这个世界总是不缺欺软怕硬的人呐。
      老妈回来了,带着病弱的残躯,还有憔悴到换个衣服拿只碗就能出去要饭的老爸。
      不过没关系,人在,所有的一切都在。
      林炎周末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给老妈煮粥。
      对于我会做饭这件事,从老妈回来得知之后,她先是欢喜,然后怔住,又忍不住哭泣。
      她是个感性的女人。
      哭泣,大概是感性女人的专利。
      可惜我没有。
      而且我不想变成女人。
      林炎对老妈的病情表现的十分在意,可是他束手无策,难过非常。
      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我不知道林炎是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
      不告诉他,只是觉得除了多一个人操心,还有什么卵用。
      老妈的病还伴有地方性甲状腺炎,可能是因为之前饮食口味太重,还是怎么?医生说不能生气,于是我和林炎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做事,或者说话的语气。
      老爸就更不会了。
      他沉默寡言,但宠妻之上。
      钱总会有的。
      我用手指抚平林炎皱起的眉头:“我不喜欢你这样。”我说,皱着眉。
      他拥抱我,用力的。
      然后慢慢伸出手指压在我拧起的眉心上。
      老妈在家里静养,手头的活都停了。
      她很担心,我们都看得出来。
      老爸去找了更来钱的工作,当然也更辛苦。
      他通过社会上认识的朋友,找了建筑商,包了许多工地。
      最忙的时候我记得差不多同时有十二个工地,每天老爸睡觉的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
      一个书生,为了生活,需要学习很多。
      不过老爸是个坚强的男人。
      就像所有女人希望的那样,顶梁柱,他就是。
      同时老爸学习的还有很多技术,比如焊接之类的。
      可是因为一次疏忽,火星进入了老爸的眼里。
      他带上了盲镜。
      那段日子,好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家里的每一寸屋檐。
      我开始收集学校里学生用过的废纸,课本,还有喝水的空瓶子。
      钱,全是钱。
      能缓解我心头恐慌的,只有看到手里可怜的钱币。
      至少为家里减了一点负担。
      每天的生活费,不用再让老爸给了。
      甚至还可以用手头的结余,给老妈买点零食,水果什么的。
      黎烨来学校找我。
      我没跟他客气。
      带着他和我买来的长橡胶手套,开车去最繁华的街道的垃圾桶里,翻捡用过的饮料瓶。
      小心的避开污渍。
      脏,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父母担心。
      很臭。
      垃圾的味道。
      我扯下黎烨脸上的口罩,不顾他嫌弃的眼神,自顾自地捂在我自己脸上。
      我那个时候感觉整个年级,好像都被我催的不行,我经常能在下课的时候,收到别的班级里同学们送来的,用完的作业本,废书废纸,还有塑料瓶。
      没事,看到我的小金库的钱又涨了一点,我感觉很欣慰。
      这下林炎的生活费也不用爸妈出了。
      老爸的眼睛慢慢又好了。
      老妈娘家这边有一个做医生的弟弟,是那种远亲的远亲,不过人不错。
      一个阶段的治疗,老爸的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清亮明朗。
      我松了口气。
      路过学校门口跪在地上面前摆着搪瓷罐子等着救助的残疾人士,我把口袋里一天的饭钱,五块,丢进了他的罐子里。
      然后在旁边同学看我如同看一个智障巨款的眼神里,飞快的躲进了黎烨的车子。
      不过他笑的跟神经病一样。
      “带你去吃饭?”他说。
      “不!”我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坐副驾驶的时候从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
      冷不防黎烨突然开车,我差点磕在挡风玻璃上。
      你妹!
      我睨了他一眼。
      等车子开上大道,我突然伏在黎烨的身上,飞快地靠过去在他的耳后啄了一下。
      车子猛地打了个弯,偏离了路上画的车道线。
      我打了个响指,放肆的笑了。
      车子飞快地向前开,顺着出了城,直到开到一片荒地上。
      车刚一停下,我就打开车门要跑。
      却被长手长脚的青年拉住手腕,困在怀里,铺天盖地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松口喘息的时候。
      我瞪着黎烨:“你懂未成年保护法吗?”
      他不在意的笑笑:“大不了就立马结婚,”说完上下扫了我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我觉得我的未来应该挺幸福的。”
      那一年。
      黎烨已经满了十八岁,我周岁十三,虚岁十五。
      我看着黎烨眉眼飞扬的样子,有些着迷。
      还有他眼睛里野兽般的贪恋。
      我照镜子的时候,在自己的眼睛里也看到过一样的神采。
      可是林炎没有。
      林炎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和黎烨一样迷人的眼睛里,全是空洞,和对未来的迷茫。
      林炎开始有了网瘾,和轻微的自闭症。
      这个消息,对父母来说,是个打击。
      林炎班主任的电话打到老爸那里。
      这个沉默的男人,第一次咆哮。
      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两天都气的没有吃饭,却还不忘往工地里跑,可是没有用。
      林炎屡教不改。
      他经常逃课。
      甚至通宵。
      翻越学校的围墙。
      从高高的墙头上跳下。
      奔赴着他在虚拟世界的迷恋,和满足。
      老爸无奈的叹息,带着愧疚。
      他以为,林炎是因为择校的不满。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但有多大能力就去多大舞台的原则,老爸坚持,不会变。
      老爸这样对我说,我点点头。
      我不会有这样的困扰。
      因为我名列前茅,成绩一直很稳,尽管我算不上一个乖学生。
      班主任很头疼,可惜我每次闯祸后认错态度良好。
      黎烨带我去了很多地方,送我很多东西。
      我去了之前在托儿所住着的后面的小树林里,挖了坑,把这些昂贵,或者精致的东西,放进盒子里全埋了进去。
      一切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要存在好了。
      已经存在的。
      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周末的时候黎烨又来找我,我拒绝上车。
      “我们去郊外。”他说,亲昵的拉着我的手。
      我抽出手,目光冷淡,把手指按在自己的唇角,又轻轻的贴上黎烨的眉心。
      “你自己去玩吧!”我说。
      这周末,我要陪林炎。
      以后的很多个周末,我都要陪他。
      因为林炎现在,除了跟我,跟父母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林炎的苦恼,他的迷茫,他所有的一切。
      我成了林炎的解语花。
      用我的耐心,在林炎毫无防备的时候,叩开了他的心门。
      这对我来说是喜事。
      天大的喜事。
      足以让我拒绝一切,纷扰。
      黎烨走了,连着好久都没有再来。
      林炎也慢慢好起来了。
      他又开始有说有笑,虽然还是会去网吧,但不会在该上学的时候翻墙出去,流连夜市了。
      老爸欣慰了不少。
      他太忙了,家里欠了不少外债,对不愿欠人人情的老爸来说,这些债务简直像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着他,他只能马不停蹄的向前跑,飞快的跑,拼命的跑。
      老妈的身体好起来了,但她又不想做回自己的老本行。
      于是就在集贸市场那边做了小生意。
      老妈眼光好,租了一个店面,做女装。
      生意不错,只是她不能在店里太久,大病过后,老妈的精神不太好。
      雨过天晴。
      这是个好兆头。
      林炎去找他的朋友一块玩了。
      这个周末,他不再需要我。
      我去了河边,旁边就是体育场,河边的柳树下,风景不错,一对对情侣依偎在一起。
      可能在承诺地久天长吧!
      真是人间四月天。
      我在体育场转了三圈儿,直到天色傍晚,渐渐黄昏。
      我盘着腿倒挂在体育场的单杠上。
      长发如瀑。
      不知道,像不像个吊死鬼。
      因为脑袋倒垂着,脸部有些充血。
      不过这样观察别人很有趣。
      我喜欢观察人,说话的时候也是,目光一定要盯着对方的眼睛才可以。
      偏偏我眼睛比较黑,瞳孔又大,经常看到别人狼狈又慌忙的躲开。
      视线也是一件很可怕的杀伤利器啊。
      河堤的柳树下,坐了一个男生。
      坐姿很美好,身材也不错。
      因为与林炎一起长大,我对男色方面颇有执念。
      他在看风景吗?还是在找什么?
      我忍不住想,盯着他在霞光里的剪影出神。
      直到他转过头。
      对上眼儿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慢慢的下楼梯往体育器材这边走。
      我有心跟男生打招呼,就想把身子从单杠上放下来。
      可是倒挂金钩这个姿势做得太久,腿都有些僵了,用力不均的下场,就是以头抢地尔。
      我就——了!
      被抱住避免了悲剧,还有男生脸上揄掖的笑,是我意想不到的结果。
      绅士风度,干净的气质。
      好人。
      大大的好人。
      我竖起拇指,示意男生把我放下。
      “你好,我是林欢。”我伸出手,带着笑。
      “你好,我是萧源。”他说,清透的声音。
      泉水叮咚。
      我听得耳朵有些发痒。
      看着我们两个如同商务会面一样的见面礼,我忍不住与他对视一笑。
      “你是少数民族吗?”我问他,萧源轮廓很深,看起来不像汉人,因为老爸老妈去过新疆,所以我对维族人有所关注,萧源的特征太像了。
      “我母亲是维吾尔族。”他说,带着良好的家教和涵养。
      “不过你真的太白了。”我看着他几近透明的脸色,说真的,白的有些不正常。
      他笑笑,没有说话。
      我的周末有了新的消遣。
      与萧源约在河堤旁边,为了防止人多的时候会找不着,我在萧源坐过的石堤上刻下了我的名字,萧源微笑着也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心灵手巧的在下面画了两个小人,并肩的样子。
      我看着那两个小人,一阵沉思。
      我一直在寻找,虽然不知道找什么,但是当我遇到的时候,我一定会知道,对,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正确的,又能抑制我恐慌的东西。
      萧源,黎烨,还有未来的某某某…
      多少年以后,当我毕业工作,一个相好的女同事伏在我的肩膀上,痛苦的哭泣,她哽咽道:“我拼命的找,拼命的找,拼命的想放弃,可是不是,都不是,那个人是不可取代的,我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什么都晚了。”
      彼时,她心爱的男人,已经结婚,有了小孩,而她也快到而立之年了。
      她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完全不见了平日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女王模样。
      我才恍悟当年我的心情,我的迷茫,我的期待,还有我隐晦的想法。
      林炎,林炎,林炎,林炎。
      我伸手却不敢触碰的林炎。
      可望而不可即的林炎。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家里的外债基本上都还的差不多了。
      老爸松了口气,虽然手上暂时还是没有什么余钱,不过总算可以挺起腰板,磊落的活着了。
      亏欠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折磨的事,我已经无数次听到他的叹息和无奈。
      但终于,他所纠结的已经过去。
      哪怕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哪怕我们手头拮据。
      但无债一身轻,就是最好的富足。
      我欣慰地笑笑,初二年级总算可以逃脱我的魔掌,不必再定时上交那些可以换钱的物资了。
      快放假的时候,我被黎烨堵在学校后门口。
      我们又搬家了,从前门搬到了后门。
      因为前面的房东突然涨了房租。
      后面有一家老妈的闺蜜介绍的房源,空间和价格都挺合适。
      于是做了简单的乔迁。
      黎烨看着我,目光里几乎是带着痛恨的。
      我绕过他,继续往家里方向走。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他在我背后说着。
      我牵起嘴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不过转身的时候,我面无表情的说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喜欢大叔。哪怕你现在不是,以后总会是的。”
      多敷衍的借口!
      黎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我的肩膀。
      我居然一瞬间脑补出了之前看到港台剧的时候,马景涛的咆哮声。
      简直歇斯底里,震耳欲聋。
      他的表情里带着痛苦,就像夜深人静时,我看着手里的日记本,脸上露出的,一模一样的神情。
      自从我和林炎分隔在两个学校,我就染上了记日记的恶习。
      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带着眷恋,和悲伤。
      在每一夜,在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每一个时刻。
      这本日记,就像耳光一样重重地抽在我的脸上。
      羞耻。
      虽然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但是伦理的概念。
      这个社会已经教会了我。
      当年赵家村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我仍记忆犹新。
      一闭眼,就仿佛那个主角换成了林炎。
      他瑟缩着,躲在人群中间。
      表情是无助和慌乱。
      身子微微发抖。
      我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想掐死自己。
      丑陋的欲望和念想。
      可怜的人呐,只敢在别的地方张牙舞爪。
      “你会后悔的。”黎烨几乎是吼着:“就你这样的女人?谁会爱你?谁会像我这么喜欢你?”
      他说着,目光里带着痛恨。
      就好像在用眼睛说着:我喜欢你。我为什么喜欢你?我怎么会喜欢你?
      纠结,迷恋,悲伤,绝望。
      精彩的人生百态。
      我用力的挣开黎烨的钳制:“要打个赌吗?”
      黎烨喜欢打赌,打赌一起吃饭,打赌喝什么茶,打赌在下一个拐角,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打赌如果我吻你,你会不会躲开…
      很多。
      好像他的人生就是赌来的。
      我记得我看过一个电影,叫做两小无猜,里面就是说这样一段青梅竹马,用敢不敢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疯狂的,嚣张的,最后将敢不敢的爱情永远的碶在了正在施工的水泥地里,凝固成了永远的爱情丰碑。
      我觉得黎烨可能是被电影荼毒太深。
      终成执念。
      他用右手的大拇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又贴上我的眉心,用我常对他做的动作。
      “为什么不敢?”他叫嚣。
      “从这里,到那个拐角,你觉得有多远?”我指了指回我家那个小巷路口,到学校后门的位置。
      “五十步。”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好,就赌这五十步。”我与黎烨击掌成约,“如果从这里到那里,我走的,不足五十步,你就撤了吧!没戏。”我说。
      我是个偏执的人,黎烨也是。
      他盯着我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你不能作假。”我准备抬脚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我拂开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要问这里。”
      一,二,三…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我均匀地丈量着步子,直到走到最后一步,头也没回的摆摆手,消失在巷口。
      四十九步,黎烨,再见,你差了一步。
      我靠在巷子里的墙壁上,把胳膊枕在脑门盖住眼睛,愣了许久,直到被人拉开手臂——
      林炎关切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晚阳璨烂,霞光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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