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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二姨的夫家是个书香门第,家里一个得了重病的老头,以前是一名教师,执教时倍受尊敬的那种。
      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们这一家。
      老头儿只有了二姨父这一个儿子,妻子死了,所以对儿子纵容得厉害。
      二姨夫只好变成了不学无术的人。
      整天打牌,瞎逛,倒也不会不顾正业。
      地还是会种一点的,尽不尽心罢了。
      我害怕二姨的公公,那个老头儿。
      他留着大背头,因为常年病患瘦得厉害,脸颊几乎凹进去。
      他带着假牙,每天都要更换好几次。
      饭前饭后,还有任何他想的时候。
      他从来不笑,直到他死,我都没有看到他笑过。
      总是目光平静的看着我们。
      我和哥哥,还有二姨的儿子。
      因为距离山那边太远,我和林炎算是办了转学,这次,我已经换了第四个学校。
      对于未来,我不知道。
      就这样离开了原来熟悉的学校,老师,同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是忐忑的。
      可是小孩子是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的。
      一无是处的小孩子,除了读书,听话乖巧,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唯一的发泄大概是拼命的写东西。
      所以从小到大,我的语文成绩是最好的。
      后来还有英语,大概因为都需要写文章吧!
      在发泄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的时候,我想我是擅长的。
      用这种沉默的对抗方式。
      那时候是小学五年级。
      每天上学的时候,我和林炎,还有二姨家的儿子,都需要经过一个陡峭的悬崖,才能去那座建在山上的学校。
      每逢下雨,刮风,从悬崖那边经过的时候,好像还能听到莫名随风而来的呜咽声。
      不知道是风的哭泣,还是灵魂在喧嚣。
      我是害怕的。
      我应该是个胆子挺大的人,可是我会害怕。
      因为我怕鬼,我怕未知。
      应该说迄今为止,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所有一切不在我掌控之中的东西,都让人莫名的,觉得恐慌。
      成绩好,是那个老头对我最大的肯定了。
      我不需要更多的褒奖和关注,他不来找我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可能是因为做了一辈子老师,他只喜欢成绩好的孩子。
      二姨夫姓赵,我姑且就叫那老头儿赵爷爷吧。
      虽然好笑,在二姨家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没有正面的跟赵爷爷交锋过,所以这个称呼就隐埋在往事里。
      我害怕他如死灰般的目光,还有他的假牙。
      二姨家堂屋里常年摆着一幅黑白相片,巨幅的。
      一个老太太,赵爷爷的妻子。
      面容肃穆,同样的目光平静,直视着镜头。
      每一次,在堂屋里吃饭的时候,我都感觉压力很大,就因为这目光让我感觉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看着,心慌着。
      所以每次吃饭,我都是大口大口吃完,然后飞快的离开堂屋到院子里去。
      可是林炎好像没有这种感觉,他说说笑笑的,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我站在门外,觉得我是孤独的。
      在我九岁这般稚龄。
      我被深深地排除在林炎的世界之外。
      这种感觉真糟糕。
      还有的不安,是因为数学小考的时候我没有获得满分,这真让人觉得沮丧。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林炎跟许多认识的小伙伴一堆男孩,在麦场那边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
      我刚放完鞭炮,准确的说,是拿着很长的竹竿挑着粉红色皮儿的那种鞭炮,被阿姨的儿子罚站似的站在旁边。
      他说他要玩,让我帮他把鞭炮拿在半空中。
      我很怕。
      总觉得鞭炮会崩到手。
      于是想了个办法。
      从旁边的竹林里掰了一根已经干枯的竹子在端口弄了个缝,将鞭炮卡在里面。
      他心满意足的点了火。
      看我狼狈的站在那儿被鞭炮的响声吓得发抖。
      林炎跟一堆小伙伴玩得正开心,扭头看了我一眼,扔下玻璃弹珠,去推二姨家的儿子。
      他总是见不得我受委屈。
      虽然他总是粗心,疏忽了,很多时候。
      我觉得安慰,手也不抖了,觉得林炎真厉害。
      二姨家的儿子大他五六岁,林炎理所当然被推倒在地。
      坐在了刚下过初雪的泥土地上。
      他有些茫然,表情一直是懵的。
      我担心他吓坏了,赶忙小跑过去,可是忘记了手上还拿着竹竿,所以竹竿在我胳膊挥动的时候,狠狠地打在了阿姨家儿子的头上。
      流了很多血。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是我却没有害怕。
      我担心林炎。
      他看起来吓呆了。
      我被罚跪,当着帮着赵家过年的时候来了一个家族许多人的面儿。
      我不肯。
      被关在大门外面。
      木制的门,是老式的带插销的那种。
      外面邻居家的狗在狂吠着。
      这个冬天真冷啊,我想。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二姨家对我再也没有了面上的平和。
      自从我和林炎被寄养到二姨家之后,老妈应该跟老爸在新疆过得还行,生活费也陆续的打来了。
      据说不少,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上学的时候,女孩子之间会踢毽子,就是用方便面包做的那种,剪成絮状,然后在后面用一个铜钱或者几个有分量的铜片塞好,用火烧焦固定在铜钱的后面成一个扁平结。
      就成了自制的毽子。
      我也想要。
      因为这个偏远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任何娱乐。
      我成绩好,在班里人缘还可以,但也仅仅只是可以了。
      我想有一个玩具,这样我就不会那么无聊,或许有时候,我可以踢踢毽子锻炼身体什么的。
      这样有一天,我会扛冻一点儿。
      我这样想着,每天下午早早的放学,我就开始顺着放学的路上,捡路边那些别人扔掉的方便面袋。
      回家洗干净,收集起来。
      我数了数,做一个漂亮的毽子,至少需要大概十五个左右的袋子,最好是同色系一摸一样的那种。
      可是不过刚收集不过十个,我就被一堆大人围到了院子中央。
      二姨丢了五块钱。
      嗯,方便面那个时候是五毛钱一袋。
      我成了小偷。
      专偷自家的东西。
      阿姨的整个村子,众人皆知。
      连林炎也站在二姨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我没有。
      这是我能说的全部的话了。
      其实我很想哭泣。
      可是有些时候,你明明知道,眼泪一点用都没有,它会成为一种你默认,你委屈,你心虚。
      这样的同义词。
      可是你梗着脖子,这说明你屡教不改。
      赵爷爷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他只有站起身上厕所才会用到的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
      咚咚的声音,几乎敲在我的心上,打在我的脸上。
      我很惶恐。
      在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失去最后一丝希望。
      我看着林炎,他小心地避开我的目光,紧紧的靠在二姨身边。
      二姨家的儿子,趾高气昂的看着我。
      还有那些看热闹的邻居。
      真可怜啊,我想。
      就像一个小丑。
      我估计连要饭的都不如。
      也不知道老妈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什么感受。
      我那个时候心里还这样调侃自己。
      或许是念叨的次数多了,春节过完的时候,老妈真的回来了!
      她穿着毛呢大衣,烫着大卷发,踩着高跟鞋,整个人气色很好。
      比起她走的时候佝偻残破的样子,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我记得她走的时候,整个人又黄又黑又瘦,84斤的体重,突破了她这辈子最低的限额。
      而去了新疆回来的她,恢复了她这个年纪丰满又细腻的身姿,像一只亭亭玉立的天鹅。
      我知道老妈一直很美,可是她依旧惊艳到我。
      她哭泣着抱住我,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妈妈的味道啊。
      现在的我都很难知道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我紧紧的抱着老妈不撒手,虽然她在我眼里已经陌生了,但是我依旧将小手放进她的臂弯里,她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儿,哪怕上厕所,我也要守到门外,等着她。
      连林炎这个小尾巴,我都视而不见。
      林炎毕竟是男孩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没那么粘人了。
      他的记忆力好像一直很神奇。
      很多东西都记得不清。
      林炎那态度好像老妈不过去赶了一趟集,刚刚回来罢了。
      也是,无论在哪里林炎比我受欢迎,他是个讨喜的孩子,长得好看,又乖又萌,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他,连我也是。
      老妈大概很欣慰吧,她一直以为离开了那么久,我和林炎会忘记她。
      没想到我们都记得。
      不仅记得,还这样依恋她。
      老爸还是没有回来。
      老妈说,他们在新疆发展的很好,正常上班兼批发水果,能赚不少钱。
      “我要赚到很多钱,然后接你跟你哥回我们自己的家。”老妈说着,带着泪,还有野心。
      她是个要强的女人,脑子也转的很快。
      我长大了,听她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幸好我没有读过书,不然,你们所有人被我卖了,还要帮我数钱,信吗?”那语气,带着自信。
      老妈一直是我眼中女人不可多得的标榜。
      我很敬佩她。
      尽管长大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也很不喜欢她。
      但是现在我觉得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很委屈。
      我几乎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彻夜地告诉她。
      可是二姨快我一步。
      她笑眯眯地拉着老妈的手说:“妹妹,真对不起!小欢和小炎在我这里,我也没能好好的照顾她,之前我还冤枉她了呢!”
      老妈看着我,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二姨解释说,她后来才发现那五块钱,她放在枕头下面,没注意。
      钱找着了,才知道她错怪了我。
      可是,我无法忘记我每次在外面遇到别人时,他们看着我异样的目光。
      好像在说,对,就是那个孩子,她偷了她二姨家的东西。
      我从开始的羞愧,恐惧,到最后,到现在面不改色。
      造谣一时爽,可是以后?
      辟谣的时候你却要走千千万万条路。
      最可怕的是,当你千辛万苦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并没有人关心,人家只会说:哦,是这样啊!
      嘿嘿,这没什么,我都忘了。
      可是不知道的人,下一次还会接着这样说,那个小偷!那个白眼儿狼!
      人言可畏,我想我过早的已经明白这句话的所有含义。
      老妈这次回来,呆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她每天带着我和林炎一左一右不撒手,好像我们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含在嘴里的珠宝。
      她骄傲着衣着光鲜的带着我们去县城里买了漂亮的衣服。
      并送了我和林岩一人一对手镯,据说是从新疆带回来的。
      玉石的。
      我的里面是流动的凤凰,林炎的,是龙。
      很漂亮的玉石手镯,可惜我太瘦了,撑不起来,戴上总容易掉。
      我想了想,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到我的枕头下面。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却不见了一只。
      我问二姨,她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拉着老妈的手大声嚷嚷:“妹妹你看,你这闺女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拿了她的手镯不成?”
      她瞪着我,目光里全是凶狠。
      而我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罢了。
      嗯,那个凤凰玉石手镯,就这样神奇地消失了,我再也没有找到。
      我以为老妈呆了这么久,一定会带我和林炎离开。
      我问她,她点点头。
      我好开心。
      我觉得我拼命点头的时候,目光一定是氤氲着的。
      可是老爸还没有回来。
      老妈说,老爸在辛苦的工作,做更多的事,为了我们的将来。
      将来,也许是个美好的词语。
      老妈跟二姨家商量了,要带我和林炎去新疆。
      “以后我们都去新疆了,打算在那里定居。”老妈说。
      二姨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几分复杂。
      她说:“也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期待着未来。
      赵爷爷死了。突然就死了。
      睡着觉,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永远沉睡。
      我记得他如死灰般的目光,和对我严厉苛责的表情。
      我害怕他。
      可他死了,我有点难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死亡?也许真的太容易了。
      我作文得了一等奖,我记得他昨天好不容易对我态度好了点。
      可是今天他人就没了。
      老妈没办法,又耽误了几天。
      出殡的那天,堂屋里摆了一口漆黑的棺材,架在木头架子上。
      赵爷爷的遗像被摆在了他死去的夫人旁边。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看到棺材。
      红色的,黑色的,都是不祥。
      林炎哭得很伤心。
      自从我们来这里之后,赵爷爷对于他自己的大孙子都没有像对林炎这么好过。
      二姨父家还是有些家底的。
      赵爷爷退休之后还有退休金。
      所以哪怕什么都不做,在这个低消费低标准的农村里,光那点的退休金就够一家人吃喝家用了。
      更何况赵爷爷年轻的时候,据说曾经是省里的十佳教师之一。
      这份荣耀伴随了他的一生。
      哪怕到死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乡下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衣冠楚楚的人来送行。
      不过大家看到二姨父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失望地摇头。
      “赵老头唯一的儿子,简直丢了他的脸。”我听到有人在这样说,带着叹息。
      虽然听不大懂。
      下葬之后。
      老妈就带着我和林炎离开了这个,我借宿了不到一年的地方。
      当然。
      她很厚道的给阿姨留下了大笔的抚养金。
      老妈说:“虽然之前也给了生活费,但毕竟,你照顾了我的两个孩子这么长时间。姐,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我离开了赵家村。
      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现在。
      每一次想起赵爷爷如死灰的面容,还有赵家人里那些村民的指指点点。我就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可以抹去记忆的药该多好。
      这会是我一辈子心灵上的污点。
      哪怕它使我开始成长为,不惧任何流言的人。
      因为已经习惯了吧!我想。
      从赵家村离开的那一天,经过村口那棵大榕树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开始回忆我在赵家村度过的短暂时光。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和林炎,阿姨家的儿子,还有一些小伙伴,一起去悬崖下探险。
      我们发现了一个箱子,就是那种大箱的方便面箱子,包的严严实实的。
      那时候方便面还是一种比较奢侈的零食,如果你想每天都吃的话,一般家庭应该负荷不了。
      所以大家都很开心,想着是不是运货的时候在悬崖上面的路上遭到了颠簸,然后掉下来一箱。
      怀着意外惊喜打开的,却是一个死婴。
      箱子底下铺着厚厚的,那个年代特有的,红色的卫生纸,一个身体折成两半的婴孩,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二姨家的儿子尖叫着丢开那个箱子。
      箱子磕在石头上,里面柔软的孩子被摔了出来,在石头上磕碰颠簸着,掉下悬崖下的溪水里面。
      而那条小溪流,通往赵家村的水池。
      那条水池,是赵家村的饮用水来源。
      那一群孩子做了几天噩梦,又被家长安抚着,没几天,就好像又恢复如初了。
      事情也被大人们打听出来了。
      据说是悬崖附近的一家农户,女人不小心将不足月的孩子摔在了地上,就这样,摔死了。
      这个幼小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就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还有榕树过去的打麦场的柴垛后面,我曾经亲眼目睹过,赵家村里一个当兵回来的年轻男人,将村里的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孩捂着嘴,挤在柴火垛后面用力揉搓,女孩子身上的衣服,被扒个精光,挣扎着哭泣,面目仓皇…
      我离开了赵家村,攥紧老妈的手。
      离开了这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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