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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Two ...

  •   |九| 青梅竹马

      男婴与女婴携手抵额,两张童稚的脸一转眼,便双双长成俊秀的少年少女。一晃,便是十四年光阴过去。三月初三又至,湫先一步参加成人礼。

      临行前,凤和椿对他再三叮嘱。湫淡淡应着,眼底闪烁的波光似乎充满笑意。

      “湫,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

      “千万不能贪玩啊,第七天一定要回旋涡!”

      “知道。”

      “等你回来了,还要告诉我人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好,我都听你的。”

      椿顺手接过坎送来的封神汤,递给湫喝下。她有些闷闷不乐,“为什么我偏偏比你晚了一年出生,不然我们就能一块去人间巡礼了!”自她出生后,他们就没有分开过。

      “抱歉,今年你的生辰,我不能陪你过了。你的生辰礼等我回来给你补上。”湫抚了抚她头顶,就像安慰路边水塘里的雎鸠、嫘祖放养的小马驹。

      少年湫去了人间巡礼,一连七日,椿都是愁眉苦脸。直到他回来,送了一只绿玉耳坠给她做礼物,这才笑逐颜开。

      “湫!人间好玩么?”

      “嗯。”少年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好玩?比我们这里还好玩吗?”

      不知为何,湫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嗯……”

      椿斜眼乜他:“哦——那你怎么还舍得回来!”

      “因为……”这样的话说出来总有些难为情,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让湫明白她想要什么样的回答。“我想你和凤了。”

      椿终于满意地笑了,拿着绿玉耳坠让少年帮忙戴上:“为什么只有一只?”

      “我从人间的渊海里拣的,只找到一只。”湫说。

      “要是两只就好了。”椿想。她在少年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右耳下垂坠的绿玉珠,熠熠发亮。

      |十| 海棠花开

      第二年,轮到椿参加成人礼。

      “别以为我在人间巡礼,你就可以不准备我的生辰礼了!”

      少女就着湫的手,缓缓咽下坎煮的封神汤,末了吐了吐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咂巴着舌头:“怎么会有沙子?!”

      “汤里洒了我们脚下的尘土,是故土难离的喻义。无论我们身在何方,魂魄都可以回来这里。”湫拍了拍她的头顶,神色淡漠,眼神却温和。

      “哦。”椿早就听珮婆婆说过,不过是为了逗眼前寡言少语的少年与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该出发了,椿。一路小心注意安全……”作为母亲,凤殷切地唠叨着,忧思日重。“去年隔壁家的女儿就没回来,你一定要……”

      “知道了知道了!都来来去去啰嗦了多少遍了……”椿不以为意,复又对湫强调了一遍:“可不许忘记我的生辰礼啊,湫!”

      少年握着她的手,低声允诺:“礼物准备好了。等你平安回来。”

      “一言为定!”椿跃入水中,化成红色的大鱼追逐同伴而去。

      |十一| 人间潮信

      人间之景波澜壮阔,远比湫描述中更醉人。

      鱼群从海天之门中出来后,游荡过了很多地方。最后在各自寻找人类寄居体验“人生”,即将分开前,月份较长的大鱼——廷牧叮嘱道:“被我们寄居过的人类,他们的额心会有一道只能我们能看到的红印。你们不要再选中他们了。一次已经很勉强,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两道灵魂。”

      “是!(是!)”

      类似海豚的叫声响彻海面。

      海天一色中,海鸟穿梭来往,竹舟载着两人轻荡。小丫头突然连声喊着“哥哥”,指着远处:“那群红色的大鱼又来啦!”每年三月出现的红色鱼群,如同潮信一般准时。捕渔船闻风而来,但它们是那么得聪明,没有一只被捉到过。

      这对不知名姓的兄妹朝远方涌动的鱼群大喊:“喂——你们来啦!喂——你们好吗?喂——”

      少年急中生智,摘下腰间悬挂的鼓浪笛,吹奏出清亮悠长的鸟鸣般的音色。椿被那道轻快的笛声吸引着,调头往声音来处望去。

      “哥哥你看,它回头看我们了。它好像也喜欢听你的曲子呢。”妹妹扒在装满饵食的水桶边上,稚言稚语地说道。“哥哥哥哥,不如你唱歌给鱼鱼听吧。说不定它就游过来了。”

      少年果真放下鼓浪笛,手拢在嘴边,清亮亮的号子声窜上天际:咳呀呀咳咳,咳咳!咳呀呀咳咳,咳咳!清风吹来凉悠悠……连手推船下网哟……有钱人在家中坐……那知道穷人的忧和愁……咳呀呀咳咳……妹妹的手也扰在嘴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为他伴奏:哟……哟子……伙……嘿……

      “过来哟,过来哟……”

      妹妹:“哟!哟子!伙!嘿!”

      “大家一起来哟……”

      妹妹:“嘿呀!伙呀!嘿呀!嘿!”

      “我唱哟,一支哟……”

      妹妹:“哟!哟子!伙!嘿!”

      “打渔那个歌哟……”

      妹妹:“嘿呀!伙呀!嘿呀!嘿!”

      “唱的哟,鱼儿哟……”

      妹妹:“哟!哟子!伙!嘿!”

      “挤满那个锅嘞……”

      妹妹年纪小小站得久了便累,脚一软坐在自己腿上。她嘟着嘴,斜眼乜少年:“哥哥,你这样会把大鱼吓跑的!”

      “唱的哟,海水哟……啊?”少年愣了下,叉着腰俯瞰小丫头,反应过来后,两人同时噗嗤一声。

      大鱼不禁朝这两人咧了咧嘴,像是也在笑。那对兄妹开心地大笑着,弯弯的眼睛闪动着愉快无忧的光芒,就像椿在湫身边时那样,放肆地笑啊,闹啊。不过,湫是不会像少年那样快活地展颜的,他总是沉默而安静的,清润的眼底映照出她的影子,他眼中的她在笑,仿佛他也在学着她笑。

      大鱼不由对他们心生亲切,又快速地往前游了一段距离。近了之后,椿便看到那位被唤做哥哥的少年的额心,有被寄居过的红印,而他左耳垂坠着一颗绿玉珠,摇曳生光。

      椿又惊又喜:他该不会就是去年被湫寄居过的人类吧?这真是湫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椿看到少年身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决定就寄居到她的身体里好了。

      小丫头看到红色的大鱼游近小舟,忍不住伸手出去,期盼对方能接受自己的抚摸:“鱼鱼,摸摸……”大鱼嘤鸣,鱼喙抬起,竟真得如她所想,轻轻吻在她幼嫩的掌心。暖流涌入身体,小丫头娇憨睡去,而后,不知过了多久,椿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醒来。

      “阿春乖,快起床,该吃饭了。”

      |十二| 他生之缘

      “洗过手没有?别照了,快过来吃饭吧。”少年帮父母端着一碗酱菜、一碗花生米走进屋子,看到小丫头垫着矮凳子,揽镜自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哎!就来就来!”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把镜子正面朝下盖住,跳下凳子,蹬蹬地窜过来。镜子中映出的人影,正是椿见过的人类女童的样子。

      虽然是渔家的粗茶淡饭,但对于椿来说,听着阿春的父母讲海上打渔的趣事,又有哥哥挟菜喂饭,连手臂都不用抬,也是有滋有味。在椿刚能记事的时候,小小的湫连筷子都抓不稳,却已经会端着小碗,用汤匙舀水喂她喝热糖水。

      等到吃完饭,少年脖子搭着毛巾,提来热水,像往常一样要帮妹妹洗澡,椿才慌张起来。到底不是不知事的小女孩,虽然现在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但椿想到自己要赤身裸体被一个异性看光光,不免觉得羞涩。尤其是当她想到,眼前的少年很有可能是湫寄居过的身体,心里更觉得怪怪的。

      “哥哥!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洗!”

      少年笑起来:“什么?你要自己洗?”

      收拾着碗碟的母亲在一旁捂嘴轻笑:“小春是学会怕羞了?嗯,毕竟是五岁的小丫头了。”这时,父亲一手端着烟杆,一手托着药汤走进来,递给她服下。

      “今天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椿跟着少年来到浴房,一间小小的屋子,油灯盏放在高高的方格窗的窗台上。他把热水桶、毛巾、皂角盒、小凳子放下,便要转身出去,小丫头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怎么了?”少年低头。

      她眼神乱瞟:“……哥哥。”海边的山夜长风猎猎,风声低咽,夹杂着不知从森林的哪个角落传来的狼嚎声。椿暂时无法动用法力,又是初至人间,人生地不熟,内心多少有些害怕。

      他弯腰,笑道:“要不还是让我帮你洗吧?”

      “不要!”对方坚持地摇头。

      “好吧。”少年故作失望。看她一脸大人般的执拗,顿时忍俊不禁,伸指刮刮她的鼻梁:“不用害怕。我会在门外等你。”

      “嗯!你最好了!”小丫头欢快地关上了门。门后的椿背抵木板,想像了一下湫露出笑容、刮她鼻梁的样子,隐隐有些心跳。

      |十三| 云海逍遥

      阿春在人间的生活真是快活极了,连椿都忍不住要羡慕她。

      风平浪静的日子,少年会划着竹舟带小丫头出海。他事先调好了饵食,并用这些饵食来戏耍海豚们,令它们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跳起“海豚舞”。到后来,少年脱掉上衣,直接把饵食往胸口乱涂,还让妹妹帮忙涂背。裸露的背脊精瘦结实,线条流利美好,充满着年轻生命的气息。

      椿的脸烧起来,瞅了一眼木桶,故意装作没听懂,兴致勃勃地趴在舟沿撩水玩。

      “看好喽——”少年纵身跃入水中,身上的饵食引来许多海鱼追逐他。矫健的身躯借着水的浮力翻跟头,一个接一个,打着卷往水深处游去。追随而来的鱼群密密如网,织成漩涡,簇拥着其中俊朗的少年。

      “哥哥好厉害哟!”小丫头啪啪鼓掌。椿好奇地将脸埋进水里睁开眼睛看去,少年游荡在礁石间,时快时慢,寻找着什么。

      真美啊。蓝的海,白的云,海鸟的影子于水面掠过。一叶竹舟,穿行于云海之间,似随风漂泊的落叶。水花阵阵,打湿粗布衣裳和红通通的面颊。

      玩累之后,他们就把网到的鱼带到岸上,一个挖坑捡柴,升火烤鱼,一个扒沙子找贝壳,只需要尽情地玩就够了。

      香喷喷的烤鱼,光椿一人就吃了三根。少年失笑,“这么好吃吗?”

      “……嗯!”她啃着鱼,咕哝不清地回。椿已经觉得胃里撑着了,但是记忆中的阿春平常食量就是这么大。

      少年拍了拍毛绒绒的小脑袋,“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小心鱼刺。”

      “喂——”不远处的礁石,三两渔女打扮的姑娘往他们挥手。少年起身一看,忙用芭蕉叶包起几根烤鱼,跑着送了过去。他很快就回来了,依旧笑容满面,但椿看他,总觉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哥哥为什么要送鱼给她们?”

      “嗯……”少年微红了脸,故作镇定。“反正我们也吃不完啊。”

      小丫头歪着脑袋不解,却被人抚了抚头顶,“快点吃,吃完我们回家。”

      夜半风雨忽至,母亲起身为两个孩子盖被子,却摸到阿春发起烧来,忙把父亲和少年喊了起来。少年背着阿春,父亲打着伞,匆匆下山进镇求医。

      看病对于椿来说也是桩新鲜事,可惜脑子烧得混混沌沌了,也没好好打量医寮的模样。女童靠在少年怀中,病怏怏的,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张嘴,啊——”

      “……啊。”小丫头依言张口。一道光射在脸上,令她难受得眯起眼睛。

      “有点发烧,没事。吃点药就好了。”那道苍老的声音叮嘱道:“春夏交替,气候无常。小孩子贪凉爱玩水,还是看着点好。”

      父亲和少年连连点头:“嗯嗯,多谢大夫。”

      人间的药汤比坎的封神汤还要难喝,苦得椿整颗心脏都揪紧了。母亲看小丫头像被晒蔫巴了的狗尾巴草,垂头丧气地趴在床上,坐过来陪她翻花绳。

      “娘亲,爹爹和哥哥呢?”

      “阿春找我?”话落,少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椿解开纸包,几块乳白的硬块挤作一团,麦芽甜香扑鼻而来。她先拿了一颗送到母亲嘴边:“娘亲也吃”。

      “娘亲不爱吃糖,你吃吧。”母亲起身,把药碗拿出门去洗。

      接着又问少年:“哥哥吃。”

      “我也不爱吃糖,你吃吧。”

      小丫头纳了一颗在口中,把剩下的包好,藏在枕头底下,用力地拍了拍:“这些是留给爹爹的。”

      少年抱起她,言笑宴宴:“好阿春,这几日都乖乖吃药。等你的病好起来,哥哥便带你去看傩戏。”

      “嗯!一言为定!”

      这时母亲洗完药碗回到屋内,问起来:“这小食是哪里来的?碗娘送你的?”

      少年蹭得脸红了,支支吾吾:“呃嗯……就是恰巧……刚好……路上碰到……”

      “娘亲,碗娘姐姐怎么啦?”

      “阿春,你喜欢碗娘吗?”

      少年跳脚:“娘亲!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十四| 浮生若梦

      人间的傩戏真是好看。椿想,自己一定会记得那天的傩舞很久很久。傩祭跟神御前们举行的祭祀很有些相似,也是问神祈福、祓禊祛邪。来到人间的第五日,山下的镇子有驱傩的仪式。少年信守约定,带着妹妹去看了傩戏。

      小丫头坐在少年肩头,穿行于盛妆打扮的人山人海。天边乌云低垂,雷声隆隆。地上鼓声隆隆,人群暄腾。那些跳舞的人穿着鲜艳的裙裳,脸戴巨大的面具,看着十分的神秘。每一张面具都代表一个身份。

      少年走走停停,指着那些人一一介绍给椿知道。

      那是开山神。

      那是和合二仙。

      那是孟姜女。

      那是白娘子。

      那些戏也是有名目有剧情的。

      有盘古开天辟地。

      有刘海戏金蟾。

      还有白蛇夫人断桥借伞。

      他们顺着人流往傩神庙走去,祭台上已经有一群女孩子在跳傩舞。她们披着长长的披帛,挥动衣袖踏步摇摆,矮身,起身,俯身,一个穿着衣饰更加华丽庄重、戴着花冠的女孩便露了出来。她背对众人,缓慢地摇摆着腰肢,束起的长发随风甩动。

      当她终于转过身来,椿才认出她原来是那天收下少年烤鱼的渔家女。换上盛妆之后,凡俗之女顿时美若出尘。

      “哥哥,她就是送糖给我们的人吗?”

      “嗯。你要叫她碗娘姐姐。”

      “娘亲说哥哥喜欢碗娘姐姐。”

      “嘘!嘘!嘘!”少年忙把肩膀上的小丫头摘下来,肃目正容瞪着她:“待会见到人家,你可千万不能乱说话!”

      “为什么?”

      少年白了她一眼:“你小孩子一个,懂什么叫喜欢吗!”

      “哼!”小丫头气呼呼地哼了声。风穿过人流罅隙,送来麦芽的甜香。椿闻香回头,看到一个老人家在摆摊子,忙扯住少年的衣服求道:“哥哥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吹糖人的摊子上插着十二生肖,还有许多小猫小鱼之类的小动物,金澄澄的,散发着浓郁的糖香,既好看又诱人。小丫头的口水就差啪嗒啪嗒往下淌了。摊子边还围了很多小孩子,高高矮矮几重,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手,吱吱喳喳七嘴八舌。

      “我要龙!给我做大龙!”

      “给我做小马驹吧,小马驹最好看了!”

      “先给我做!我先来的!”

      “我先来,我先来……”

      “你没有钱。爷爷说糖人是要用钱买的。”

      “你挑一个。”少年顶了顶肩膀上的小丫头,说。

      椿回答:“我要鱼,红色的大鱼,很大很大的鱼。”

      兄妹俩正在等糖鱼做好时,有渔民拨开人群急急地环顾一圈,看到他们便跑了过来。“大伢子,总算找着你们了!你们家出事了,你爹……唉!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鼓声加快,祭台上的女孩们舞蹈得越来越快。碗娘长袖一挥,转身一翻,借着这个动作目送少年背着妹妹远去,眼中一分困惑一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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