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亮之初》晴悠

1、第一章

　　这一天，天气非常地热，而叶家的屋子里颇不平静。
　　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看着眼前两双清澈而无辜的眼睛，早已失去了耐性。一个小鬼已经不听话地教人头疼，更何况是两个？看来玉不雕不成器，孩子不打难以有出息，她脱下自己右脚的拖鞋，然后一步一步逼近。
　　小女孩坐在凉席上，缩了缩手脚，往边上看去，哥哥是男孩子，总该在关键时刻来个英雄救美展现一下魄力吧。可入了她眼的景象却是高一个头的哥哥此刻身体压得比她还低，居然还要用小鹿班比般可怜兮兮的眼神试图让祖母放弃揍人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兄妹情深还是侠义感使然，她看不下去，“噌”得一下站起来，就挡在拖鞋和男孩之间，然后非常视死如归地挺起胸膛说，“奶奶，是我不好，我不想睡午觉硬要叶祁陪我玩才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的。”她瞥了一眼桌脚下已经“成仁”的破碗一眼，继续说，“要打就打我好了。”
　　叶祁还来不及感动，便发现奶奶的脸色更沉了三分，赶紧伸手用力拉拉妹妹背后的衣服，示意她别在老年人气头上逞英雄，他们家这个奶奶最不喜欢小孩子会顶嘴或者是冲撞大人了。
　　要说她不怕？不怕才怪！这个老太会打人是出名的，他们的老爸想当年也没少挨过她毒手，她其实也发现了她的怒气与不满，心里还就怕自己马上要受拖鞋底的招呼了。
　　气氛僵硬，然后变得阴沉，幸亏这时候有个救世主出现了！
　　某不怕死的小男孩走过来，脸上带着符合这个年龄的孩子气的微笑，非常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奶奶好。”
　　也就几秒钟功夫，老太立刻阴转多云换上了和气的表情问他是不是来找人玩。
　　“嗯，珉珉不在吗？”他目光四处溜达了一圈之后停在了那对兄妹身上。
　　一听到自己最宠爱的孙女的名字，老太太心情大好，立刻抓着他的手说，“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她玩，她大概一个人在楼梯口那拍皮球。”
　　看着一老一小相携而去的背影，叶祁总算松了一口气，把坐在地上的妹妹给拉起来。
　　“蓁蓁，还好有夏炜救了我们。”他替她拉好身上不平整的衣服，将胸前的长发拢到身后。
　　“他才不是，他是来找珉珉的。”叶蓁蓁说。
　　叶祁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怎么可能呢？她那么笨，没人要理她，夏炜又不是笨蛋！”
　　可他就是！她在心里反驳着，只有她知道他比较喜欢妹妹胜过于自己。虽然只认识了一个星期，但是她已经能够确信这一点了。

　　她清楚地记得，一个星期前，在她的怂恿下，她和叶祁搞了什么破坏，还偷偷把他们的杰作给藏了起来，掩饰得天衣无缝神鬼不知。但看到奶奶率领着珉珉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于是，一顿训斥或者责罚在所难免……
　　当告密者满脸歉意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的时候，向来个性比较温和的哥哥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她拉走，然后把那个打小报告的丢在原地反思。这中间那个可怜的小人儿虽然也想加入他们一起玩，但是每次都是被忽视，很明显的，她被排挤了。
　　夏炜和母亲一起进来的时候，情况正是一对二，珉珉单个儿站着。
　　大人们在谈话，夏炜的母亲说自己白天上班没空，能不能托他们的奶奶顺带照顾一下。
　　小孩子们在互相打量中，因为今后的生活多了一个玩伴。
　　叶蓁蓁看到夏炜才知道原来男孩子真的可以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好看。他的头发看上去很软，眼睛清澈而明亮，白净的脸颊上有着很好的血色，像娃娃一般可爱，笑起来更加是个天使。她心里痒痒的，童年生活中很想要一个大大的娃娃当玩具，尽管这个愿望从来没实现，但是如果可以有一个娃娃做朋友，她会幸福地想死掉。
　　叶祁因为最年长，自然要主动过去打个招呼，担当这些孩子的头头。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嬉戏才是正常。而事实证明，根本不可能是这么回事。叶祁和叶蓁蓁发现，原来夏炜和珉珉才是一国的，在恶作剧面前总是迟疑，凡事都一板一眼讲究对错，大人告知是错的事情绝对不做。

　　有一次夏炜过来主动找叶蓁蓁说话，问她为什么要对妹妹那么差。
　　“呃？”她转动着眼睛，呆了一呆，想不出怎么回答。她对妹妹很差吗？难道指的是不一起玩的事情？可是那也不该来找她吧，是叶祁讨厌她。
　　夏炜小小年纪皱着眉头的样子有点儿可笑，但他听完解释还是维持表情严肃地说，“他听你的话吧？你和他说一下，否则珉珉太可怜。”
　　那我呢？其实她很想问，问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哥哥分给别人，况且还是和自己不亲的妹妹。即使不讨厌她，可心里也有着芥蒂。珉珉才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是这个家族的宝贝，她只不过有点儿小幸运，得到哥哥专注的宠爱，这也有错？
　　“我不要。”她偏过头，很执拗地回绝，这次再不附送解释和说明，因为说一次，她就要回想起很难过的事。
　　就这些交集，已经足够夏炜给她下了定义：自私、被宠坏、骄傲。
　　他的家教很好，父母教育什么叫做公正、有理、谦和。
　　他看了叶蓁蓁一眼，算了吧，既然他们的理念相悖，那么他们就很难成为好朋友了。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夏炜和卢瑜珉经常在一起。而过了不久，叶祁因为念书的关系而回自己家去了，毕竟只是堂兄妹，蓁蓁知道总要分开的，但是他走后寂寞让她非常难熬。像是获得惩罚一般，现在常常独自发呆无人理睬的人是她，而欢笑声不绝的变成了珉珉，害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夏炜故意做给她看的？否则以他一派正气的个性为何看见她一个人落单就没有同情呢？
　　再过不久，奶奶搬走了，珉珉没人照顾也回自己家去了，她也到了入学的年纪，在就近的小学开始了学习生涯。

　　住同一栋楼，念的是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纪，自然还是同一个年级，所以最后，叶蓁蓁和夏炜做了校友，不过没有当成同班同学。
　　进了小学之后，蓁蓁乖乖当了好学生，每次作业做得很认真，考试成绩也很好，不久就荣升为了班长。班长常常要给老师跑腿，她也知道，这算是老师喜欢你的象征，有很多同学想要讨好老师帮忙送送东西老师还不信任你呢。
　　她的班主任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所以她在两个教师之间来回走了好几遭之后也混了个熟练，对于三班的状况也了解不少。比如三班的学生上课纪律饱受好评，三班班长夏炜深得老师人心等等。
　　两班和三班这两个班长，无论上学还是回家，都得常常打照面。
　　夏炜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踏足蓁蓁家，可有时要在双休固定报到一次，每次来之前，他总要停在三楼的平台上问一句，“这个礼拜珉珉来不来玩？”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话。

　　转眼间，第一个寒假来临了，家里没有长者，父母忙于工作，因此和以前相反，蓁蓁被送到了别人家里。送往谁家？当初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送到同事那里。
　　“我……我不要。”蓁蓁怕生，而且不是一点点，她不喜欢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些陌生的人。她姓叶，该像是一棵小小的绿叶科植物，随便移植到其他的土壤中会丧事生命力萎蔫得不象话。
　　“为什么？”一直不和她多话的父亲问。
　　她有点畏惧父亲的威严，不敢多说什么，但是父亲有点看出来她的忧虑。
　　不是陌生人，你认识的，而且就在我们这幢楼六楼，是你妈妈的同事。脑子里回响着爸爸的保证。她最后接受这个提议，和妈妈在一大清早一起站在六楼某户人家的门口。
　　母亲敲了敲门，出来的阿姨对她一笑，她懵了，天哪，这是夏炜的妈！换言之……她头一歪，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屋子里同样对着她看的夏炜。还真是他家，这个寒假，看来过得会有点精彩。

　　按照约定，白天上六楼，晚上回四楼，就是蓁蓁的生活模式，但当务之急，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和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人相处。
　　“桌子上头有牛奶和饼干，你们两个随便说说，我出去买东西。”夏阿姨交待一声，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夏炜还是那个长得俊秀有礼貌的夏炜，他把装满饼干的盘子往蓁蓁面前推了推，然后说“蓁蓁吃饼干……”。
　　蓁蓁拿起一块饼干咬一口，觉得他讲话的方式有点奇怪，应该说把她的名字念得很奇怪，由于以前他也不太叫他，所以即使发现了也没怎么上心。不过往后相处得多了，大概得听很多次吧。
　　她坐在椅子上，脚踩不到地，本来把拖鞋放地上一双脚是腾空晃悠着，这会儿突然有着温暖又绵密的质感，弄得她好舒服，禁不住动了动，发现更舒服了。
　　不对！饼干停留在嘴巴里，蓁蓁瞪大眼睛看着夏炜，然后低头望桌子底下看去，一团绒毛似的东西在蠕动。
　　其实夏炜有点猜到是什么情况，知道她尖叫的时候更加确定了，他赶紧掀开桌布，大叫“岑岑，过来！”
　　蓁蓁二话没说，丢下饼干，没穿拖鞋就噔噔噔直冲到他面前，让夏炜一脸痴呆。
　　“你干什么？”
　　“你叫我过来。”
　　“我说的是猫咪啊，猫咪，不是你。”他从桌子底下捞起一只小肥猫，然后放到膝盖上。
　　“哈？……”这回轮到蓁蓁发傻，“你叫的是蓁蓁。”她不信，明明是蓁蓁。
　　“我叫的是岑岑啦。”夏炜对她喊，脸上有着尴尬。
　　对呀，是蓁蓁没错。他再次的重复和无差异发音让她再次确定了，还没错没错地在那里头狂点。
　　“你……”，夏炜气得要发火了。
　　其实这是他的秘密，刚学拼音什么声母韵母那会儿，他平舌音和翘舌音都发不太准，所以叫的既不是“蓁蓁”也不是“岑岑”，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含糊发音，听起来没啥差别。现在这秘密似乎是要泄漏了。
　　夏雅岑站在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小孩吵吵嚷嚷地辩论着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很热烈……正值高三的她，脑子里突然就联想到一篇古文“两小儿辩日”，让她觉得自己真是书念太多中了毒了。
　　“阿炜，姑姑不在？”她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夏炜灵光一闪，太好了，这下可轻松了，让她来给解释好了，“岑岑姐好。”
　　什么？蓁蓁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猛盯着他，认真地说“这回我肯定没有听错，你叫我姐姐。”
　　上天啊，他语塞，知道自己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哦，你叫蓁蓁是吧，这也难怪，我们阿炜他啊，一直叫不清楚我的名字的啦，哈哈，这是我的猫咪，跟着我的名字取的，所以我们都是受害者，哈哈……”夏雅岑有点三八地很快就给揭了底，笑着看见堂弟从自己跳下椅子跑到厨房去佯装拿杯子，心里头晓得这是小男生的自尊心受伤了。
　　蓁蓁总算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应着夏雅岑的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写给她看。纸上的字迹算不上工整，但是也是一笔一划很分明，夏雅岑觉得人如其字，她肯定是个认真的孩子。不过这个字，一般大人有可能还不识，所以对于一个一年级学生来说能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名字呀。”雅岑点点头，拿起纸端详了一会儿。
　　“不喜欢。”蓁蓁扁扁嘴，很委屈，“和猫一样的。”
　　雅岑失笑，偷偷看看小堂弟，这是谁害的啊？结果夏炜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那个缺陷，心情还要不好，也是鼓着腮帮子很不满。
　　“其实这个名字真不错的啦，而且很高级的，不信的话我们去翻书？”对于哄小孩雅岑有一手的，很快就把他们两个的好奇心成功吸引起来，盖过了其他一切情绪。
　　这时候，蓁蓁才发现，夏炜家的房间虽然和自己家一样都是老式房型没什么优点，但是小小的空间里居然有很大的书架藏着各式各样的书。她这个年纪对于书的知识性还不是了解很深，但光那个庞大的数量和可观的数目就足够让她产生了一种懵懂的向往了。
　　“就这篇。”雅岑翻了某个文章，放在他们面前。
　　“这什么啊？”
　　“字好难，看不懂。”

　　要一年级生看诗经是勉为其难了一点，雅岑干脆念给他们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我的名字……”蓁蓁有些呆，其实是高兴过头了，因为雅岑说诗经是一部和唐诗宋词比起来一样了不起的书。以前她只听父母讲过“蓁蓁”是草木繁盛的样子，因为她姓叶，所以她以为理所应当就该叶子长得好，没想到原来还有典故在的呢！
　　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很深刻的意思和祝愿在，夏炜和蓁蓁来了兴致，把认识的人的名字一个个拿出来问。
　　“祁？字典里的意思有众多的样子，大概父母对他的希望就很多吧。”
　　“珉珉叫什么？”夏炜问。
　　其实不出蓁蓁所料，她就知道他肯定会问的，毕竟他们关系那么好，算是最亲密的玩伴吧。
　　“卢瑜珉，你连我妹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每次她来我家的时候找她？你们不是很好很好，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她有些不是很舒畅的口气让夏炜也有些不快。
　　“你能不能别老是对她这态度？你是姐姐吧。”
　　……
　　雅岑看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好奇地问，“你们在说谁？阿炜，你喜欢人家的妹妹啊？”
　　夏炜被她说得脸红了，小学生不怎么禁得起开玩笑，慌忙解释“不是的……”
　　蓁蓁才不管，看到他不喜欢这种说法，反而火上加油，“是的……”
　　“好了，不管是不是”，雅岑摆摆手，“名字不错，你们字认拾多一点就知道了，左边有个王字当部首的很多字指的都是宝石美玉，起名字的人肯定很宝贝她。”
　　雅岑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蓁蓁这名字”，她感觉这比较清新淡雅，不喜欢名字里太多华丽的装饰之类的。
　　“不……”
　　夏炜看见蓁蓁眼里有光彩，好像有一种很巨大的情绪蕴含其中，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比女生还好看，而蓁蓁很平凡，但此刻他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睛比他亮，像星星一样眩目。
　　“我很喜欢那个名字。”
　　她的话又让他感到了迷惑，还以为她对妹妹似乎很不友好，那说起名字应该是很厌恶的吧，为何此刻又是真真切切的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