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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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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天过去,情况越来越差。沈清开始虚弱无力,头晕出虚汗。
持续高烧,他知道那是体内免疫细胞在和病毒厮杀。可是似乎……情况不容乐观。
被咬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腐肉只会让更多的肌肉感染,他每天都要用酒精冲洗割掉大块的腐肉,生不如死。
短短三天天整个手臂都烂掉了,裸露在空气里腐败化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伤口不断向胸腔蔓延。
第6天,量了体温,烧到了42度。
他挣扎着站起来,再次在狰狞腐烂的伤口处用酒精擦洗。把腐烂的肉擦掉。整只手臂都腐烂到锁骨了,从最初的拳头大的伤口,变成现在紫黑流脓的腐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隐隐约约能看到骨头。
吃了药,抱了几床被子盖上。还是感到冷,呼出的气息能清楚地看到白腾腾的雾气。我大概是要死了,沈清想。会变成丧尸吗?在院子里游荡,在山野里游荡,谁也不认识,没有目标没有意识,渐渐腐烂。死后是怎样的,会见到死去的人吗。
毛毛在炉子上烧水,烧好了就咬着把手倒进杯子里。坐在那里像一座金色毛山。
它又长大了?
沈清躺在床上,他的眼睛看不清了,眼前朦胧发黑。看着毛毛忙上忙下,把煤炭咬着放到炉子里,锅里加了水。又叼了钥匙去储藏室开门,咬了杯子舀了米,倒在滚荡的开水里。毛毛就坐在炉子旁,看着碎米随着滚动的水翻腾,快冒出来了就添点冷水。
这几天它天天照顾沈清的饮食起居,储藏室的粮食都烂了。它每天出去捕猎,带回来猎物。不知道那么笨的它是怎么每天抓到猎物的,明明以前总是抓不到。
有天离得近了,看到毛毛抬起爪子,发现上面血肉模糊,身上是不知被什么撕咬的伤口,漂亮的金黄色毛发都是凝结的血块。
沈清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都是水雾。泪水像是有一百度,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大股大股的泪水流淌过沈清烧得泛红的脸颊,流进头发里消失不见,耳边湿漉漉的一片。
他的心里那么难过,像是宇宙摧毁的巨大潮汐,铺天盖地而来,卷走泪水和生命又离开卷土重来,所有细胞与神经都沉浸在让人窒息的悲伤中。
他看着毛毛在炉子那边烤肉。外边的夜空格外黑,星星格外亮。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很多早已忘记的事情,那些生命中细枝末节的事件,在最后清晰地流淌过他的眼前。
很小的时候,在乡下时,他妈妈给他炒的蘑菇炒肉,放在门口的木凳子上,把肉都拨到他那一边。他妈妈多漂亮,脸上的笑又宠爱又温柔。
他爸爸大笑着把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人潮里看灯笼,那时候他爸爸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他又高又壮,像山一样。画面清晰地就像身在其中一样。能感受到,腿下爸爸脖子上有力的肌肉和坚实的臂膀,以及他开怀大笑时胸腔的颤动。
五叔,想起五叔给在封闭小学的他送饼干,其实那饼干一点都不好吃。可是他总是那么盼望五叔的到来。那饼干是圆圆的,咸咸的,上面有绿色的干葱花。
春天带毛毛到田野里踏青,微风和煦阳光正好,毛毛飞奔在碧绿茂盛的草丛里。摇着尾巴,欢乐地大叫。飞奔进长满浮萍就像草地一样的池塘,在落水那一瞬间狗脸扭曲,惊恐懵逼地看着沈清。
沈清的眼前发黑,滚烫的泪水流下来,他有些后悔,那样对毛毛。这些年来,陪伴他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孤身一人于是不愿给予什么。他的冷漠和无谓,在他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想着没有人给过他爱和安心的时候——他也没有给别人一点依靠和温情。
毛毛像座金色毛山,旁边放着扒过皮洗净的新鲜兔子,大约是趁沈清睡着的时候出去逮的。毛毛把兔肉撕成肉条,叼着在火上烤。兔肉烤得冒油,毛毛的下巴上的毛全部烧掉了,泛着焦黑,带着诡异的肉香,不知道是兔肉还是毛毛的肉。
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现在却不想死。想活着,想和毛毛一起生活,补偿毛毛一点。
“毛毛”沈清擦干眼泪。
毛毛赶紧扭过头,看到他醒了。开心地摇着尾巴,把兔肉放在盘子里叼过来,又把米汤也拖过来。咬着瓶盖把药也倒了出来。不到不少,多的都又咬着放到了瓶子里。跑到跟前舔了舔沈清的脸。拱着他的背,把沈清拱起来,拿爪子塞塞被角。
沈清半支着吃完。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伸出手摸摸毛毛的头,毛毛偎依着他,沈清舔舔毛毛焦黑的下巴。
“你现在这么聪明呀”沈清笑着说“跟个人一样。”
其实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模糊地看到毛毛的轮廓。毛毛很忧伤地看着他,黑亮的眸子里像是有泪水。
“我要是死了,你要防着人。现在世道乱了。小心有人把你当狗肉火锅炖了。”
他摸摸毛毛厚厚的皮毛:“五叔变成了丧尸,我马上也要这样了。毛毛,好好活着吧。”
“汪汪汪!!!!”
毛毛舔舔沈清的脸,沈清似乎看到有液体顺着它的眼角滑下。沈清一下一下摸着它的头,像很多年以来那样。眼神温柔。
“我其实很开心了,你现在这么聪明,我感觉你就像个人一样。”
“你能听懂我的话吧毛毛,有你陪着我……我很高兴……以前骂你……对不起,主人…很爱你。”沈清笑着,眼泪却流下来,他感觉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停下说话努力呼吸空气。他有强烈的感觉,自己要死了,这种直觉猛烈而坚定,他知道时间要到了。
毛毛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流下来,把头埋在沈清脖子里。
“如果…我死了…变成丧尸……你就……就……把我锁在屋子里……咳咳……”
沈清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脑仁都发疼。他猛烈地僵硬地吸气。鼻子里流出滚烫的血液。
“嗷嗷!!汪嗷!!!”毛毛惨叫,拼命地拱他。
“毛毛!”沈清僵硬地抬起手,想摸摸毛毛,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的眼角都是血液在流出。毛毛凑过去,把头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喘气声像风箱。沉重地呼呼声,每一次都费劲全身的力气。饶是如此,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弱。
他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地冲毛毛喊,手臂无意识地抽搐,在空中乱挥“出去!!出去!…锁门!!咳咳……毛毛!!锁门!!”
大口大口的血液从他的口腔和鼻孔里咕噜噜的冒出来。毛毛惨叫着,用头拱他。
沈清近乎凄厉地喊“出去!”又是大口的乌黑的血块混着粘稠的血液从口鼻中涌出。
直到听到锁门的声音,他才像虚脱一样躺到在床上。无焦距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呼吸逐渐停止。
毛毛远远地坐在墙角,泪水打湿了它金色的毛发。眼神里透着绝望。过了很久,轻轻地走到沈清身边卧下,把自己的脑袋轻轻地放在沈清手心磨蹭。
它被烧得焦黑的下巴被泪水浸湿,漏出里面粉红色的鲜肉。像它小时候,沈清戴在它头上的,让它打喷嚏的粉紫色小野花。
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
你欺负我,看着你对我笑爽朗地大笑,我都好开心。
我以前不明白很多事,混混沌沌。看到你难过,你被欺负,你被锁在房子里,却什么都不明白。我如今终于——能听懂你的话,能明白你的情绪,能照顾你。
你却要离开。为什么…我总是慢一步……
丧尸的腐烂总是进行的很快。不到12小时,被咬的那条手臂脂肪已经完全腐烂了,黄色的脂肪混合着细胞液和紫黑的血液被分解,露出森白的骨头。身体上开始出现灰青的尸癍。
病毒已经顺着神经和血液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流遍了他的全身。四肢,肠子,胃,心脏,淋巴,大脑,脊髓,神经,细胞……腹腔里隐隐鼓胀,是器官腐败造成的。
毛毛,躺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它。
安静,绝望,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