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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冷。
      噬骨钻心的冷。

      天山之巅,皑皑冰雪亘古不化,到了冬季,连席地卷起的风都夹杂着冗长的寒意。长生看见自己站在大雪纷飞的断崖边,满头青丝于呼啸寒风中翻飞不止,恍若袅袅云雾。

      建和元年,君侯府叛国谋逆,不成,满门抄斩。
      整整五百三十六人。大晋王城血流成河,满目阴惨。

      被倾巢而出的禁卫军追赶至天山,君侯已然穷途末路。万丈断崖之上,他的白衣浸透了血污,连手中不断幻化出的冰刃都赤红灼目。
      “九阙君侯!莫要再做无谓的抵抗!”禁卫军中有人如是劝降,“交出此女,皇上仁慈,保你天阙世家安然无恙!”

      他像是什么也听不见,摊开手掌,任由无数冰雪化为点点水雾,渐次散去。再抽身,右手握着的赫然是一杆红缨长.枪。
      茫茫雾海中,滔天的凶煞之气瞬间从他身上迸发出来,遮天蔽日,不可一世。他只是站在那,便宛如一道铜墙铁壁,在这不见天日的断崖之上,为长生守住最后一片净土。

      “不必了。”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轻描淡写道,“臣乃不忠不义之辈,但求屠尽九州晋人魂。”

      长生很少见他用枪。天阙世家之君侯,八岁起随军作战,十三年来未有败绩。他极擅音律,又喜欢填词谱曲,他那双手拿惯了脆笛洞箫,弹惯了箜篌古琴,就算平日里用刀剑耍耍威风,长生也总觉得不妥。
      但她看见那长.枪猎猎生风,如臂使指,生生将数不清的禁卫军撕开一道口子,连喘息的机会也不曾留给他们,迅猛如虎狼,直攻要害。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沾血的兵器也舞得这般好看,红缨翻飞在金戈铁马之中,磅礴汹涌犹如神作。

      她愿败在此人手中。
      假如是她站在对面,她心甘情愿败于此人手中。

      可是为什么……

      长生猛地睁开双眼。窗外阳光大好,天早已亮了。
      待意识缓缓从梦境中抽回,她才从床上坐起身,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自己。

      多年在外执行任务养成的习惯,她时常和衣而卧,且从不睡过三个时辰。即便是睡得沉了坠入梦境,她也总是警惕的。
      阳光,灯火,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能将她唤醒。

      再去看歧不言,他仍像昨晚一样闭眼在卧榻上打坐,长生好一番响动,也没能把他惊醒。

      长生决定先行出门。刚走到门口,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身回来,试探地摸了摸歧不言的额头,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这厮,一整夜闷不做声的,原来是发烧了。

      长生检视了伤口。凤娘给的金创药倒也起了些作用,只不过他受了剑伤又淋了雨,身体难免吃不消。
      见他饶是醒不过来,长生思量片刻,心一横,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指尖。她凑近了歧不言的伤口,刚要将那血抹上去,手腕就突然被人抓住了。

      抬头,正对上歧不言漆黑森冷的瞳孔。面具下方一双薄唇紧抿成直线,不怒自威。

      长生敛去表情,好言相劝:“你发烧了,这伤拖不得。”
      歧不言像座雕像似的纹丝不动,盯着她半点不肯让步。长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微微笑起来:“阿言,你放心。一点小伤,奈何不了我。”

      长生和歧不言打小相识,太熟悉他的脾性。每每遇上针锋相对相持不下的局面,最先妥协的,并非长生。
      他对她呵护备至,她视他如父如兄。哪怕从来没有只言片语,甚至连模样都不曾明了,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此事一了,你就回去吧。”长生一面谨慎地将血涂抹于伤口处,一面若无其事道,“天宫一日不可离了你。满打满算着,路上还要耽搁不少时间,惊动了你师父就不好收场了。”

      歧不言师从歧伯,六岁起正式入谱天师一脉歧氏。他自小便能通天知命,心智非比常人,歧伯念他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可造之材,才破了规矩收他为座下唯一弟子。
      拜师的头一天,歧伯便叫他立誓,此生芸芸数载,必自律不言。

      歧伯此举并非毫无根据。早在数百年前,歧氏就曾出过这样一位能人,上达天命,下知黄泉,通晓过去未来三百年。只可惜他的天赋最终为整个家族招致灭顶之灾,从那以后,歧氏便彻底销声匿迹,终日隐匿在天山之巅的宫苑中。
      所谓天命不可违。即便能通晓天机,逆天而行的代价,也没人能付得起。

      很快,歧不言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长生这才放心地收手,再去看他,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长生的话恐怕半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房门突然梆梆地响了几声。紧接着柏寒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可醒了?”
      长生答道:“醒了。”
      “凤娘要见你。”她压低声音,“好像是和沈王爷有关。”

      听到此,长生便对凤娘要见她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站起身,倒了杯热茶,搁在歧不言面前的檀木桌案上。
      “我先去了。”她又是嘱咐,“千万听我的。一会我让柏寒煎些药给你喝了,你就动身上路吧。”

      歧不言没有任何表示,也不看长生,靠着卧榻复又闭上了双眼。长生见他如此,只好随他去了,自己转身打开房门,随柏寒一道下楼。

      凤娘的房间不远不近,就在秀楼后的一进院中。两人也算老相识了,又都是直爽性子,见了面毫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你也别怪我。怪只怪我这点绛唇太小,供不起桃息这尊大佛了。”
      凤娘摆划着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语调是她向来的悠闲。
      “一年前,我也是得了大公子的指令帮你伪造琴伎桃息的身份。虽说你失手逃走以后,那姓沈的差点拆了我这点绛唇,不过好在老娘面上做得清白,后台又够硬,才算逃过一劫。”

      一听她旧事重提,长生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她压下心中不快,堆出一脸真诚:“给你添麻烦了。诸多恩情我定铭记在心。”

      “客套话就免了。按照忘川以往的规矩,沈王爷这事你必须停手了。”凤娘道,“如今你与他算是撕破了脸,桃息这身份太过危险。至少三年,你不得再踏进大晋王城一步。否则连累了整个忘川,大公子会如何处置你,你心中有数。”
      “我明白。我本也打算今日撤离。”

      原本长生计划好了一切,无论如何,二进沈姜王府一定要把麒麟珠拿到手。只是她低估了沈未卿如今的能力,又多了歧不言几个人搅局。
      更不幸的是,沈未卿已经知道了她屡次接近他的真正目的,以后再想盗取麒麟珠,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凤娘没再说什么,忽而站起身,走到柜子前,从中取出一件雕刻精美的碧纹妆奁。她见长生眼生疑惑,只微微一笑,便把那妆奁推到长生面前。
      “你既说欠我的情,不如就当一回我的差吧。”

      长生将妆奁打开来,里面是一方素白锦帕。她看了眼凤娘,不知她是何用意,只好将锦帕展开,拿到太阳光下细细探看。
      这一看,顿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帕子上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字。
      孝淑公主。

      ***

      忘川有一种特制的药水,是用天竺草炼成的。用此药水写下的字,无色无味无形无痕,只有在阳光下,能看到比本色稍浅的痕迹。
      只有当一个人被雇主点了名,他的名号才会用这种药水写下来,传递给接到任务的任何人。

      长生拿着锦帕,半晌未曾言语。她这般摇摆不定是有原因的。
      孝淑公主,是齐国世子公子默的亲生妹妹。

      “女人的事,一向都是大公子负责。你就这么给了我,可知会大公子了?”

      凤娘是个何等精明的人,早瞧出长生的犹豫,嘴上却只字不提。她顺着话答道:“大公子做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买卖,偏偏这个不是。说实话,这雇主有趣得很,出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价钱,却不要那人的命。”

      “此话怎讲?”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有时候,诛心比杀人狠辣得多。”

      长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同时也明白了凤娘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两下一比,还不如要命来得痛快。
      “……我能问一问,这雇主是何方神圣?”
      “不能。”
      “……那好。”长生起身,“劳烦你去信忘川,汇报我近日行程。”

      “对了。齐国派人来信,王后病重,召世子回国。”凤娘微笑起来,又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你搭公子默的车马同去,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公子默是美了,她长生怕是只想骂娘。

      走到门口,又觉心有不甘,站定,冷笑一声。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客套什么?”
      “你早知道公子默要回国,特意派我去的吧?”

      凤娘仍是笑,神色半分不虚。
      “对呀。”
      “……”

      天道好轮回。她可能前世作了妖,今生单认识些笑里藏刀用心险恶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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