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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断指 ...

  •   午时将至,城外三里坡热闹不减,来往的行人三三两两结伴成行,靠山一边叫卖的小贩生意也好了起来,卖酒的卖米面的卖小吃的,不一会儿就能围上一群人。三里坡的小茶棚来客也是络绎不绝,土砌的小灶上煨了一壶开水,白色的水汽从壶嘴处冒出,水沸腾起来顶着壶盖突突作响。
      肩上搭着两条抹布的小二脚步轻快地提着一壶冷水小跑过来,抽下其中一条灰色的抹布隔热拎起了已经烧开的水又把冷水换了上去,然后又走回桌子旁边殷勤地给客人们加水。
      茶棚里支了七张小桌,都坐着客人,桌上或是放了一壶铁观音加碟时令的新鲜水果,或是几碗清茶搭几个馒头。经过三里坡的大多数是些商人镖师,喝铁观音的是腰缠有贯的商人,喝清茶的是赶时间的镖师,但这些人都只图在茶棚稍作歇息再继续赶路,所以茶棚也只是提供几文到几十文钱不等的普通茶水供人解渴。
      此刻坐在东南角桌上的锦衣老爷倒与这茶棚及周围三里内可见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锦衣老爷看衣着装扮就是出身富贵人家,他面色苍白,手里紧张地抱着一个栗色的布袋子,不时起身四处张望一番再坐下,像是在等什么人。锦衣老爷桌上摆的茶水和几块芙蓉糕却是一口都没有动过,他来这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仍旧一口水都不喝,他要等的那个人应该很重要。
      这位锦衣老爷正是按约定前来茶棚赎人的和员外,他在茶棚里等了多久,随他一同前来现在藏身于茶棚五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上的陆小凤和花满楼也等了多久。
      查过和府的下人也大致地检查过和小姐的房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有用的线索,众人一筹莫展,陆小凤和花满楼只好提议先顺藤摸瓜按照绑匪的意思,让和员外只带五万两的银票来进行交易,由他二人在暗处护着以确保和员外的安全。
      一者,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轻功在他们所有人中当属最高,他二人潜在暗处不易被发现,并且他们还都是当世数得出名号的高手,和员外自己都一万个放心由他二人保护。二者,匪徒的信中说到不准和员外带官府的人,巧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好都非公门中人,同时他们也不想耍花样。干这份差事简直再适合不过。

      “花满楼,我肚子好饿。”陆小凤看着和员外的那盘芙蓉糕两眼发直,无奈又吃不到,只好悲惨地揉了揉肚子冲花满楼抱怨,心里将那些不守时毫无信誉的匪徒骂了千次万次。
      花满楼原本还因为匪徒迟迟不出现的紧张听见陆小凤的声音瞬间消散殆尽,哭笑不得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小纸包递给陆小凤,“现在只有这个,你先垫垫。”
      陆小凤欣喜地拆开纸包,里面是两块清香的玫瑰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陆爷当即捏了一块扔进嘴里,麦芽伴着玫瑰的香味顿时化开,刺激着陆小凤的味蕾,腹中的空虚也算有了一丝慰藉,他又捏起了另一块糖放到花满楼嘴边,“好吃,你也尝尝?”
      花满楼抬手挡了一下,把陆小凤的手推离了自己一点,“我不饿。”
      陆小凤不乐意了,“你备了两颗糖难道不是一人一颗的吗?”
      耗不住陆小凤坚持不懈的软磨硬泡,那个微甜的玫瑰糖最终还是被陆小凤小心地推进了花满楼嘴里,不可避免的,陆小凤的拇指翩然地擦过花满楼的下唇。花满楼不置可否地别过头,脸上的表情始终一丝未变,甚至没有出现陆小凤预想中的羞赧。
      上一次这样给花满楼喂糖似乎都要追溯到十多年前,陆小凤把花满楼的一株兰花当做草给拔了,彼时花满楼还是孩童的心性,冲陆小凤发了一通脾气。陆小凤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拿了一罐自己最喜欢的花生糖给花满楼赔罪,花满楼一开始还不肯吃,他就半哄半骗地给强行喂了过去,然后又跑了好几处花铺给花满楼买了一盆一样的品种回来,这才得到了花满楼的原谅。
      或许是从小到大陆小凤离开过太多次,花满楼在时间的流淌下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已然变到如今这般沉稳内敛,喜怒哀乐不再轻易写在脸上,看着对世间一切都坦然热爱,心思却总是极深。直到陆小凤很难再猜透,他才后知后觉,花满楼真的变了许多。

      陆小凤正感慨着,那边的茶棚下来了一个鼠目驼背的男人探头探脑地朝和员外走去,目标明确。
      “来了。”陆小凤提醒了花满楼一句,身形已经做好了冲出去的准备。
      一时间,男人成了这三里坡的众矢之的,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引了过来,那边卖菜的大叔抬高了些头上戴的竹帽死死地盯着还在靠近和员外的男人,这厢嗑着瓜子的大婶放慢了拿瓜子的速度,视线同样也一直随着男人在移动,就连刚才还在跟卖箩筐的小贩砍价砍得热火朝天的白发老伯也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向男人。
      那男子浑然不知一般迎着众人的目光自在地走过了和员外,只是衣袖扫了一下和员外的背,伪装分散在各处的捕快不明所以地看着,也不敢松懈戒备只得按兵不动。就在男子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正要得意的时候,右手手腕就人被牢牢地钳住,分毫动弹不得,手中一空,到手的东西转眼就被别人掠了去。男子愤怒地扭头一看就撞上了陆小凤戏谑的笑脸,还有他身后不急不缓扇着扇子的花满楼。
      “老猴子,我让你去查和小姐的下落,你倒好,反而来顺起和员外的家传玉佩了。”陆小凤松开那男子的手腕,将手中的玉佩还给了还不知道自己被偷的和员外。
      男子翻了个白眼,忿忿地道,“陆小鸡,你真是没意思。”说着一把撕去了脸上的□□露出本来的模样,正是司空摘星。
      “花满楼才是最没意思的,他先认出你来的。”陆小凤毫不留情地指向了花满楼,他才看见那人准备向和员外下手就听见花满楼说了句“司空兄倒是好兴致”,瞬间便反应过来。
      司空摘星从来不和花满楼耍嘴皮子,他对花满楼向来以礼相待,正如花满楼对他一样,他的乐趣只是看陆小凤吃瘪。陆小凤的计策无比正确,搬出花满楼来让司空摘星乖乖地咽回了一箩筐数落他的话。
      “司空兄赶到三里坡来,想必是查出了什么。”花满楼走近两人开口问道。
      司空摘星立刻将易容被认出来的失落抛在了脑后,神秘地道,“你别说,还真有点什么。”
      接到了陆小凤的传信之后,司空摘星火速回到了杭州城附近打探消息。司空摘星是偷王,他想知道周边有些什么帮派,何时增了什么山寨头头盗贼绑匪是没有困难的。可他没有查到是哪个匪窝绑了和小姐,也没有找到和小姐的下落。
      陆小凤抱手,将半边身体都靠在了花满楼肩上,无奈地道,“老猴子,你这叫’有点什么’?”
      “陆小鸡,别告诉我你没想到是怎么回事!”司空摘星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声音,漏洞百出的劫持现场,遗留下来的山水画,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的自残送亲人,还有那封骗他们来这里赎人的信。这么多的线索,连他都猜得出来,陆小凤早该想得到。
      陆小凤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从听见并蒂簪开始他就在怀疑,但是他实在不想把事情往花满楼身上放,哪怕只是猜测。
      “哎哟,我说几位大侠,到底怎么样了?我女儿会不会出事啊?!”和员外急得直拍大腿,这些大侠说话都不说完整,你一言我一句的,老要让别人去揣摩后面的意思,可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去琢磨他们的哑谜。
      “你女儿是自己跑掉的!”司空摘星最怕人啰嗦,他一听和员外不停地念叨脑袋就疼,索性直接说出来。
      “什么?!这不可能!”和员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满脸都是震惊。
      其他人的惊讶程度倒是略低于和员外,尤其是扮作了白髯老伯的火捕头,经过司空摘星这么一点,他很快理清楚了。和小姐像其他姑娘一样曾经给花满楼送过东西,而且是支并蒂簪,一定是非常思慕花七公子。如今却不得已要为了朝廷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心中不愿意半路上串通了自家的家仆装作是被绑匪劫走逃婚也不是不可能。

      火捕头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七公子,要说这和小姐为了你逃婚,你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情?火捕头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而起直窜心窝,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变成了一段拖音,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妥,只见是半倚在花满楼身上的陆小凤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花满楼苦笑,“火捕头,这个花某的确不知。”继而他又转身问和员外,“和员外,若和小姐真是自己出逃,你可知她最有可能藏到何处?”
      “这……”和员外抱紧了点怀里的布袋,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索,“樱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躲到哪里去,倒是出嫁前只听她一直念着,什么葳蕤,百花的。”
      和员外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陆小凤最先拉下了脸色,葳蕤巷中,正是百花楼,难不成那和小姐真是藏去了百花楼。
      火捕头留下一拨人在三里坡继续守着,剩下的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又匆匆忙忙地赶到百花楼。
      花香如故,花满楼没想到月余没有回小楼再次踏进来竟然会是为了追查和樱的下落,小楼里的东西井然有序,不落积尘,看来陆小凤不仅只是把花搬了回来,还顺带着整理过,真是难得。
      百花楼不算大,总共就几间屋子,在陆小凤监督着不准随便挪动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花花草草的火捕头等人的搜查下,还是没有发现和樱的踪迹。这就奇怪了,和樱确实是一直待在和府的深闺大院中不太外出走动,平时又甚少与外人交往更别提会有什么朋友收留,况且她堂堂和府的大小姐也不懂那些江湖规矩,要是不来百花楼,她还能去哪呢?
      陆小凤正要问和员外是否还能再想起点什么来,一阵忙乱的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水捕头带着两个捕快一脸阴沉地走到小楼中间,把一个盒子和一张纸放到了桌上,桌子由于水捕头过大的力道晃了起来。陆小凤好奇地打开木盒,和员外只看了一眼就哀叫着晕了过去,火捕头赶紧伸手接住,探过头去看清盒内装的东西的人都唏嘘不已。
      听着满屋子叹冷气的声音,花满楼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一根断指。”陆小凤严肃地把盒子放回了桌上。
      那木盒子里面放了一根纤细的食指,修齐得不长不短的指甲上还染了鲜红的凤仙花汁。这是守在和府的吴大人和水捕头在不久之前收到的,刚一看见吴大人也是惊吓不已,直叹这群绑匪竟如此恶劣,得知三里坡的一行人查回了百花楼就派遣水捕头尽快把东西送过来。
      不难看出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名女子的手指,还有和员外如此剧烈的反应,想必确实是和樱的手指。难道和樱真是被绑架了去?众人的表情一时间都凝重起来,陆小凤也不得不再次重视起这件案子,好像不似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陆小凤摊开信纸,上面是对和员外的警告狠话,并要求和员外明日午时带二十万两到城南外钱塘江边的酒肆赎人,不准再带任何人前往,否则送来的就不会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
      绑匪知道了今日三里坡的事,他们的消息很灵通,也很聪明,现在送来和樱的一根断指,说明他们已经对和樱下了手。要是不尽早找到他们把和樱绑在什么地方,和樱的生命真的会有危险,司空摘星又担起了去找人的重任。

      花满楼查看过和员外的脉象并无大碍,陆小凤就打发了水火捕头把昏迷的和员外先送回和府修养,他和花满楼留在了百花楼,乱了一上午,他要好好地理理思绪。
      百花楼里十分安静,依稀只能听见楼下葳蕤巷内的些许叫卖吆喝的喧闹声,恍若隔世而存,陆小凤坐在桌旁托着腮帮看着对面的花满楼不说话,花满楼也在沉默。自两人这一次在一起以来,还是第一次相对无话,陆小凤是个定不住的人,但花满楼比他先动了一步。
      看见花满楼突然把手伸向了留下来的那个装着断指的盒子,陆小凤未曾多想急忙双手合握住花满楼的手,“你要做什么?”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一惊一乍逗笑,也没有急着抽手,“不过是觉得奇怪,想细细地瞧瞧。”
      “奇怪?”听花满楼这么说了陆小凤也不由得多看了那根断指一眼,随即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布袋,好在有先见之明地找老仵作讨了几块白麻,陆小凤用白麻包起了断指才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受用地接了过来左右研究查看一番,断指甚是僵硬,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陆小凤,你看这食指切断的一面,经络是否已经全部收缩?”
      陆小凤凑近了去看,果是如花满楼所说,那根断指的切面已经呈现出深紫色,并且可见的经络都收缩的样子,指骨泛黑,“难道和小姐已经遭遇了不测?”
      只有从死人的身上切下来的手指才会呈现经络收缩的样子,人死血止,经络断流,所以血脉不会喷张,若是活人切指,必然会经络大开,切的也不会这般整齐。
      “你方才还说了,这断指上染了凤甲。”花满楼平静地陈述,又像在强调。
      陆小凤想起来了,昨日在两人去凑送亲热闹时掀起轿帘的那只素手,其他人也许都不会注意到,但是心细如针一直都以能记下任何细节著称的陆爷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和小姐根本没有涂过凤仙花甲,“这不是和樱的手指。”
      敢情到头来竟然是和员外摆了他们一道,哪有这么疼爱女儿的爹会认不出自家女儿的手指,戏演的挺好啊,要不是花满楼想着检查这个断指差点就要被他给蒙过去,这和家一老一小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小凤又好奇了,他是能看得见所以知道,但花满楼是怎么产生怀疑的。
      花满楼把断指放了回去,由着陆小凤拿米醋给他净手,只说道,“姑娘家出嫁,必定是要盛装打扮的,染凤甲,涂香氛,都不奇怪,只是昨日我却并未闻到任何香味。”
      “所以你才皱眉。”陆小凤紧接着补充,现在想来自己在花满楼面前真的是个笨蛋,那时候花满楼就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对,他却只以为是花满楼不喜拥挤。

      陆小凤也更加地确信了墨熹微说过的那句话并非是在护短,陆小凤,你确实聪明过人,我墨熹微自问是及不上你十分之一的。当然,墨熹微从来不会单纯地去夸奖陆小凤,从来不会,她还有后半句话,可小七绝不输你半分,只不过不像你一样爱显摆出来罢了。
      那日是墨熹微提出来的,三人去游山,结果回程的路上却遇到了一桩抢亲的闹剧,老两口,一个女儿,两个姑爷。
      一个姑爷是老丈给自己选的乘龙快婿,据说是邻近乡里有名的武师,家底殷实,另一个来抢亲的姑爷是那闺女自己的心上人,一个穷秀才,和闺女是两情相悦早早地定情。所以那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武师,只愿同秀才厮守终生,老太看中品性也是向着秀才的,两伙人就这么在山间村口吵了起来。围观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劝的,也是,清官能断家务事,谁肯去淌这浑水甩自己一身泥。
      陆小凤肯。
      见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提起大刀互相砍上几刀,陆小凤顺过花满楼的袖子娴熟地翻出了一瓶驱虫的药粉悄悄地就往人家姑娘的脸上撒去。陆小凤是谁,自己泼一杯酒出去还能一滴不洒地再全部接回来的人,他要往谁身上撒些东西,哪怕是一般的江湖高手都未必察觉得到。整个过程众人都当是吹了阵风,只有花满楼不痛不痒地捏了一下那只还赖在自己袖子里的手。
      姑娘一声惊叫,场面就安静了下来,像是沸腾的一锅水被端离了火炉,吵架的凑热闹的都往姑娘那看去,只见那姑娘脸上布满了一片红斑,原本清秀可丽的面容登时变得教人难以言明。
      前一刻还在大喊着爱姑娘爱到死去活来的武师步子不稳后退了两步,盯着姑娘的脸看了好半天,然后转身喊着“晦气”头也不回地跑了。那穷秀才留了下来,只说不管姑娘的样子变成何样,这辈子当不离不弃。穷秀才的诚意和痴情最终打动了老丈,驱虫粉的效力也渐渐散去,这场闹剧便以穷秀才和姑娘喜结连理收场。
      陆小凤却挨了花满楼的一顿说教,容貌对一个姑娘家有多重要,怎能拿来这般儿戏。
      你的驱虫粉的药效可是我当年亲身领教过的,就会痒上一会儿,起些红斑,你看,这不还能试出人心来吗,我可算做了一件好事,花满楼,你得表扬表扬我才是。
      黑白颠倒,胡搅蛮缠,歪理一说一大通偏偏能让花满楼无从反驳,陆小凤真本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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