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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出逃 ...

  •   陆小凤真的是拿出了全部心思去跟花满楼好好地学习怎么做糕点,几天下来好几种糕点都能做的有模有样。陆小凤索性找食味门的掌柜商量了一通,顺利地把做糕点需要的东西都搬了一部分回桃花堡,然后就开始在桃花堡的厨房里开辟自己的一片天地。
      白天陆小凤陪着花满楼在亭子中抚琴,通常是花满楼正襟危坐,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琴音缓缓地溢出,时而似清风竹语,时而如流云溪淙,七弦音醇远,心存俯仰间。
      陆小凤怀抱一个瓷壶,面含笑意地在旁边聆听。陆小凤是一个不通琴瑟之人,但凡丝竹弦乐于他的耳里大多都是一样的。风月秦楼里会弹琴的姑娘不少,陆小凤却觉得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花满楼,甚至是不能相提而比的,放眼全天下也没有一个能和花满楼相比的。
      陆小凤去那些地方,美人相伴,饮酒作乐,见人会友,赏歌观舞,只是从不听琴。琴声一起他总会想到小楼里的人,无论距离多远,陆小凤都要扫开周身的事物赶回燕子绕水杨柳低垂的江南去见一见那人。
      思意暗涌,自察不觉,情愫兮兮,欲罢不能。
      之后花满楼就跟着陆小凤去厨房里折腾,几乎是陆小凤手脚不停息地忙前忙后,花满楼只负责监督提醒,最多再负责品尝点评。花满楼一向不喜欢吃太过于甜腻的东西,陆小凤对加多少糖的拿捏深得花满楼的称赞。

      傍晚时分,陆小凤小心地把几碟精心准备的小菜放进食盒里装好,当然不会忘记他捣鼓了一下午的酥茶饼。封装好食盒,陆小凤提着有些沉手的檀木食盒回到追浪亭,花满楼还在作画。
      站在追浪亭几步开外逆着夕阳的光线看去,花满楼的身影被勾勒出一层暖金色的晕边,织纱的外衫下依稀可见的腰线弯曲到一个刚好合适的角度。花满楼是个习武之人,比起寻常的江湖人士来他的身形却要显得清瘦一些,他右手执笔落于宣纸之上,手腕发力轻轻地提笔移动,腕骨便也愈发的凸显。阴影中陆小凤看不清花满楼此刻握着笔一点一点在纸上作画的神情,但一定是很认真的,他做什么都很认真。
      陆小凤重新提起步子靠近追浪亭,花满楼已经停下了动作,将笔搁在镇纸上。陆小凤刚想探去看看花满楼画了什么,那边衣袖一翻,那幅画在陆小凤的眼前晃了晃就被卷起来好好地放在石桌上。
      陆小凤“哎”了一声急忙伸手出去想要阻止一般,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什么也没有握住。
      五指松开又重新捏紧,陆小凤干巴巴地咂了咂嘴,心底有点空空的,仿佛鱼雁掠过叫人不好琢磨。表面上还是嬉皮笑脸,蹭到花满楼身旁碰了碰他的手,虚心下问,“画了什么?”
      花满楼愣了一下,把画又重新摊开,上面是一枝盛开得极好的桃花,“在这里等你,不知要画什么,就想着画了枝桃花。”
      墨色淡淡,却层峦叠嶂,点点绘桃灼,随笔勾云锦。寥寥几笔,分明没有别的色彩,陆小凤却看到了铺了十里路的漫天桃花,映入眼帘,皆是韵味。
      陆小凤不由得感叹,脸上的笑容是再也掩不住了,又往花满楼那儿靠了靠,轻声道,“花满楼,我正要带你去后山看桃花你就在这里先画了一幅,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花满楼没有理会陆小凤的调笑,反而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带了好菜却不带好酒?”
      “陆小凤没有好酒,自然带不了。”陆小凤两眼泛光地看着花满楼。
      好酒陆小凤没有,花满楼多的是。

      两人打整一番,拎了几壶竹叶青,提着食盒,赶在太阳彻底西沉之前登上了桃花堡后山的山顶。这里有一大片桃林,其中的一部分是陆小凤种的,还有一部分是花满楼种的。山顶的生长环境不如桃花堡,风吹日晒无人料理,这桃花开起来也要更早更野,层层密密,烂漫芬芳,与天边的晚霞相呼相映。
      陆小凤拉着花满楼就着草地坐下,美酒入盏,美景在前,好不快活。
      阵风吹过,树枝上的几朵桃花禁不住掉落了下来,一片一片,一瓣一瓣,落在草地上,落在花满楼的衣摆上。陆小凤捻起花满楼衣服上的那片粉色的花瓣,忽的想起了他们在极乐楼的那一次“天女散花”的赌局。

      那时的花满楼专注地听着花落的声音,他侧脸的线条温柔似水,沉静安然。
      花能衬人,花却不如人,陆小凤看得痴了。
      他那时这么想,现在也还是一样。

      陆小凤端起盛了些许花瓣的食盒盖子,凑到花满楼面前,“花满楼,我们来猜一猜这盖子里落多少花瓣。”
      不等花满楼回答,放在盒盖底下的手稍一用力地拍了一下,那些花瓣顺势而起直直飞向半空中,待到失去了牵引再无力地辗转落下。
      花瓣不多,陆小凤不必忙乱也数的清。花满楼微微地笑着,侧耳去听,听得细致。
      不过片刻,花瓣落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陆小凤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或许是花满楼那出尘清丽的笑晃了他的眼,乱了他的神。
      明明只有数十的花瓣,陆小凤又数花了眼。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有缘相聚,有缘相遇,有幸相知,有幸享守。天涯海角,桑田月明,但愿且惜,但愿且透。
      陆小凤还端着那个食盒盖子,花满楼久久不作回答,他急了,忍不住道,“如何?”
      花满楼终于了然地扭了下脖子转向陆小凤,“不多不少,六十九瓣。”说着,花满楼掰开了陆小凤搭着盖子的拇指,取出了陆小凤一直压着的那片泛白的花瓣,笑意盈盈,“陆小凤,再高明的手段用两次也是行不通的。”
      陆小凤不乐意地放下了盖子,故作气嘟嘟地道,“可你那次也让我了不是?”
      极乐楼三楼一赌,天女散花,四百二十七片花瓣,花满楼本没有数错,就连陆小凤故意弄到那无艳姑娘肩头的那一片他也数了。不过为了让陆小凤能接近无艳探查线索,这一局他到底是认了输,还输了他的那个扇坠。
      那一次是为了查案,那这一次呢?

      花满楼握住扇子底下挂的那枚扇坠,真是机缘,多年前输了一枚给陆小凤,多年之后陆小凤又送了一枚给他。二人相交十数载,陆小凤火热,专管闲事解决麻烦,花满楼淡然,小楼鲜花清净怡然。但只要陆小凤一有事情相邀,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两人看似不是一类人,终归还是一路人。
      花满楼叹了口气,说道,“你总是想欺负我看不见。”
      “你才总是欺负我看得见。”陆小凤应了一句,又开始胡说八道,那语气委屈得好像能看得见真是一件极其不好的事情。
      花满楼一扇子敲到陆小凤那只挂在自己肩膀的手背上,陆小凤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揉了起来,“你还真舍得打我!好狠心呐。”揉了两下又拿开,看看手背有没有发红。
      “那是扇子打的,不是我打的。”花满楼特地煞有介事地把扇子供了出来,一副“你若是非要追究就找扇子的麻烦”的架势。

      最怕老实人义正言辞地说瞎话,陆小凤算是领教了。
      倘若陆小凤这么说了,花满楼定会告诉他,瞎子说的自然是瞎话。陆小凤不想听到他说自己是瞎子,想了想,只好拿起一块茶饼喂到花满楼嘴边以示讲和,“你说这饼该叫个什么名字好?”
      花满楼抬手接过那块茶饼,等着陆小凤的下文。
      “你当年给我下了心花怒放,这个,不如,就叫喜笑颜开好了。”陆小凤自认肚子里没装几两墨水,抓破了脑袋只想到这么一个词,和花满楼取的冰弦玉柱,碧金环绿比起来差得不是一丁半点,寓意倒勉强还算可以。
      而陆小凤真正希望的,就是花满楼能喜笑颜开,无论什么时候。
      花满楼确实笑了,那心花怒放丹,陆小凤还记着。

      凡尘变化,事无绝对,人生所遇总不会一成不变,命运要是能够让人一直这么安乐平淡的过下去,它就不能够被称之为命运了,尤其是对于陆小凤这样天生定不住的人。
      人甫一出世,谁不是为了活着,有的人为心而活,有的人为身而活,似乎都被圈在规规矩矩的方圆之内。陆小凤散漫惯了,他最受不住世间道德礼教的束缚,也是最不能长留之人。
      陆小凤是想好好留在桃花堡的,有花满楼在的地方他总能留的久一点,只要花满楼在身边他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
      可那晚从桃花堡后山回来之后陆小凤的心更乱了,想到自己会跟那些给花满楼送礼的姑娘置气,想到自己每次看见火捕头靠近花满楼都会无故地烧起怒火,想到那晚的桃花堡后山,想到自己种种的反常,都是因为花满楼。
      陆小凤真的慌了。
      仿佛待在桃花堡那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所以他又离开了。
      但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是逃了。
      要逃谁?如果说他要躲避的是花满楼,司空摘星听见了准会笑破肚皮,陆小鸡就算有一天开始不喝酒了也不会躲花满楼的。朱停听见了更是会觉得这传消息的人一定疯了,陆小凤只有巴着去见花满楼的份,哪里会躲。西门吹雪听见了也许什么都不会说,也许会淡淡地扔下一句陆小凤又遇上麻烦了。
      偏偏陆小凤没有遇上麻烦,偏偏陆小凤就是为了躲花满楼跑了。
      以前搭上花满楼的肩膀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现在只要稍稍一接近花满楼,陆小凤就会心跳加速,这绝对不正常。
      刻意地稍微疏远了花满楼几日,陆小凤以为自己能抑制住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悸动,再乖乖地履行那个约定。他不仅没能做到,反而脑袋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咆哮着要他去找花满楼,可他不能。
      陆小凤到底还是失约了。

      花满楼本就对于陆小凤的事情偏敏感一些,知道他在有意地躲着自己,却不知道为何。他不清楚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隔阂会让陆小凤这么做,绝不会是因为陆小凤又发现了什么自己没告诉他的事情。
      他太了解陆小凤了,正因为太过于了解,才会对陆小凤的疏远手足无措。
      花满楼本想找他谈谈,又怕显得自己多心,不曾想等他实际去找陆小凤的时候,陆小凤已经走了。
      好在,这一次陆小凤还知道留封信,说他要出去几日,办件事情就回来。花满楼一字一字地摸着把信读完。
      陆小凤总是有他的事情要做,果然没有谁能真正地留住陆小凤,美人不能,好酒不能,花满楼亦是不能,是自己痴念了。
      那封信摸到第二遍,花满楼突然笑了,最是无奈的笑,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关心则乱。
      先前那姑娘送来的信根本不是出自陆小凤之手,花满楼自是认得陆小凤的字迹,可陆小凤很长时间都未曾给他写过书信,于陆小凤的落笔方式和提笔的劲道都没有去细细地辨别,他竟是忽略了那信中的破绽。今日再摸到陆小凤亲手留下的信,方才知晓,当日太过于挂心陆小凤的安危,才会上了当。
      更何况,陆小凤从不在给朋友的信里提及自己的去处,他的说法是不想别人扰了他的好事,实际上只是不想让他的朋友没由来地为他担忧。就像这封信,陆小凤只说要出去,却不会说要去哪里。陆小凤如果想让你知道他的行踪,他就会带上你走,如果他是自己走的,就说明他不想让你知道。
      可是陆小凤,你这样才最叫人担心。花满楼把信纸折好又装回了信封里,带到房间里压在了茶壶的下面。

      错了,不知从何时起就错了。
      错在不该存有那点妄念,此刻不会如此不堪,错在不该江湖四海你一句话我就与你共走,错在不该小楼夜夜留灯只是盼着你从哪个不经意的角落突然出现。
      既是错了,不如就割断念想,不再念想。但都已经错了那么久,又岂是说割就能割。终归是舍不得,放不下,如果是错,那便一直错下去。

      桃花堡住的时间常了,花满楼便想着回小楼去打理打理,问候过了楼下的孙婆。孙婆拉着花满楼说了好久的话,还问起那个四条眉毛的人怎么没有一起过来,他一笑带过。上到了二楼,花满楼静静地坐在桌旁,花香扑鼻,这些花还是陆小凤给搬过来的,每一盆放的位置他竟都能记得。
      静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个人独处总是沉静的,才不过月余时间,花满楼却有些不习惯一个这么静了。外面阳光乍暖,透进点点洒在地上,花满楼勾了勾嘴角,好的不灵坏的灵,刚一嫌太宁谧就来了客人,“外面的朋友,不如进来说话。”
      “花公子真是好耳力啊,我还离得那么远你就知道了。”伴着一阵清脆的笑声,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身绣着金线的黄衣女子从不远处的树上翻跃下来跳到露台上,仔细没有碰到任何一盆花,连花的叶子都没有沾到,笑意盈盈地走进了屋里在花满楼对面坐下。
      左右打量几眼,百花楼楼如其名,这里放的花该是有百种以上,虽然是天下首富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的住处,但装饰却很简朴。不过有眼力的人能看出来,素简的屋子里,随便一幅画都是价值连城,哪怕是现在桌子上放的那一套蜜釉白瓷茶具的价格也足够好几个小村子生活上几个月。
      黄衣女子不仅有眼力,而且眼力极好,可她不是来赏画的,也不是来品茶的,她先对花满楼赔礼道歉,“金蛾不请自来,花公子大人有大量该是不会怪罪吧。”
      花满楼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水,“入百花楼者都是客,金蛾姑娘不必介怀。”
      一杯茶水倒至离杯口处半指的距离,一滴不洒,金蛾伸手到花满楼面前摇了摇,随即还是不确定地瞪着眼睛凑近了些,她很疑惑,“花公子,恕金蛾冒昧,你是真的看不见吗?”
      花满楼笑了,笑得十分坦然,“金蛾姑娘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花某的确是个瞎子。”
      “真可惜。”金蛾满是惋惜,说起花家七公子花满楼,谁人不夸好,称赞过后又不得不都挽袖感叹一声,可惜花公子目不能视。花满楼的眼睛没有焦距,然而看起来却和他的人一样清润,金蛾很快觉得世人都说错了,“却也不可惜,花公子纵然目不能视,正因如此才能听声辩位名震天下,况且花公子的心并不瞎,甚至比任何人都明朗。”
      这席话说给别人听可能都会有拍马屁的嫌疑,说给花满楼是实实在在的。若还是有人觉得是在奉承,金蛾也认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金蛾猛地想起来自己可不是来跟花满楼探讨这些人生哲学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那茶水芬芳清淡,和她平日里喝的茶也不同,刚想问问这是什么茶,她又抓恼了,赶紧回归正题,“花公子,金蛾此次前来叨扰是有事相告。”
      花满楼面对这个一惊一乍的小姑娘,目光里带了柔和,“金蛾姑娘请说。”
      “我家主人想请花公子前去做客。”金蛾终于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顿时心里一阵轻松。
      花满楼是第一次见这位金蛾姑娘,当然不会认识她的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金蛾还没来得及回答,十余个手执长剑的黑衣人已经破窗而入将两人包围。金蛾慌忙地站起来跑到花满楼身旁,生怕花满楼误会,她着急地解释,“花公子,这些人可不是和我一起的。”
      花满楼相信这群人不是和她一起的,这群人怕是跟着她来的。
      “臭丫头!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为首的黑衣人一剑便要刺来,金蛾侧身躲了一下,那剑擦着她的腰过去,她急忙抬腿踢开了黑衣人的剑,没好气地道:“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长年累月不出门,这次是专程来找花公子的,何时见过你们!”
      黑衣人听了她的话好像才注意到旁边的那位公子,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又换了一个小白脸,臭丫头你还挺不错的。”
      花满楼再一次被人称作小白脸,他忽然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白,“这位朋友,金蛾姑娘说了不认识几位,想必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黑衣人不耐烦地打断了花满楼,举着剑的手一摆,后面的黑衣人全部提剑涌了过来。
      花满楼摇了摇头,衣袖挥落,三个黑衣人的剑已经被打掉在了地上,折扇合起往右边一挡,左手出力击退了冲过来的一人。
      金蛾的武功不差,对付几个外家功夫一般内家功夫更一般的黑衣人她还游刃有余。
      几人打斗间,百花楼又多了一位白衣的公子,方才那为首的黑衣人见了他,手上的动作一滞,大为吃惊地道,“是你?!”
      很快,为首的那个喊了一声,黑衣人就都跑了,金蛾也不见了,这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百花楼转眼只剩下了花满楼和那名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眉眼生的极好,周身不乏有富贵之态,他朝花满楼礼貌地一拜,“久闻花公子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以一见,在下,万俟宛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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