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 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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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众人都赶着要在商船出发前登上船并安置好东西，青蓝色的水面上映着远处的灯火，隐约投出四道立定的身影。
若是借着微明的天色仔细瞧去，不难发现靠近商船一边的其中一个姑娘浑身湿透的正是和樱，在她身边也同样是衣裙滴水的则是那食味门的首席糕点师傅可。
另外站在她们对面两位公子充耳秀莹，会牟如星。黛蓝混着银线的那个双目朗日月，四眉聚风云，浅黄间着霜白的那个如此胜谪仙，月神应无形，不是陆小凤与花满楼又能是谁。
陆小凤的一招狸猫换太子，既放走了和樱与傅可，又促成了余顷竹和刘馨彤的好事。
绑架和小姐的女子带着和小姐跳入了水中准备逃走，江水湍急，众人只能救回了“和小姐”，那名绑架的女子却卷入了滚滚的江水之中再没了踪影，被救的那个“和小姐”自然是前来为好友践行的刘二小姐刘馨彤。
刘馨彤是个聪明人，陆小凤只一点，她就明白了，朝和员外深深地一拜，喊了声“爹”，她自小与和樱一同长大，亲如姐妹，和员外自然是同意。至于刘家的交代，刘馨彤也会想出办法。
于是，水捕头得以带着“和小姐”回去结案，司空摘星在火捕头终于识破他的身份之后一溜烟跑了，火捕头又怎能放过他，即刻就追了上去。和家与年年镖局的婚事能够照旧进行，只是这一次，余大公子有情，“和家小姐”有意，实属良缘佳偶，再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傅可直直地跪了下去，眼中噙泪，朝陆小凤与花满楼二人磕了一个头，“七公子与陆大侠的大恩，傅可实在无以为报。”
和樱同样跪在傅可旁边，诚恳地道，“多谢七公子和陆大侠成全。”她早听说过桃花堡的七公子花满楼的大名，从傅可的口中也知道花满楼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和樱根本没有给花满楼送过什么并蒂簪，但那幅画却真的是花满楼给她的，而那幅画上画的也不是别的，正是这钱塘渡口。
念及花满楼知道了自己和傅可的事情后丝毫没有嫌弃厌恶之情，还尽心尽力地帮助二人，和樱更是觉得眼眶发热，这样的公子，当是世间仅此无双。
陆小凤最怕女人下跪，匆忙上前扶起了和樱和傅可，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谢我们，今后好好享受生活，对得起你们闹的这番事情。”
好好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幸福。
“陆小凤说的是，阿可姑娘，和小姐，两位都是性情之人，花某也在此愿两位鹣鲽情深。”花满楼语重心长，此番帮助她们的又岂止他二人，单是水火捕头身为六扇门的捕头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刘馨彤来顶替和樱的行径，足以见得，铁面神捕无私表面下的内心中不外乎人情。
江面的灯火影子起了波纹，和樱与傅可两人都是刚从水里上来的，花满楼担心她们会染了风寒，便道，“晚风渐凉，两位姑娘还是快些上船，找身衣服换了吧。”
“哎——”送了两人到船边，陆小凤故意长叹一声，“就是可惜喽，以后怕是再也吃不着食味门那些令人流口水的糕点了。”
这话不假，傅可是食味门的一个活招牌，那些樱花娘，冰弦玉柱，臂金环绿糕都是出自傅可之手，她这一走，怕是食味门的生意都要叫人担忧了。
闻言傅可与和樱却都是轻松地一笑，对视了一眼，傅可说道，“这点，陆大侠大可不必忧虑，傅可不是食味门最出色的糕点师，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陆大侠若是真想尝尝天下间绝无仅有的糕点……”停了一下，傅可把目光投向了旁边临水而立不出声的花满楼，“不妨问问七少爷。”
说完携了和樱又朝两人深深行了一礼，和樱望着陆小凤负手半靠着花满楼，天色昏暗，他们周围却好像散发出一层光晕，一个璀璨夺目不失淡泊如水，一个润泽若玉不失瑰华耀眼，两者又能融为一体浑似天成。
和樱弯起嘴角最后说了句什么话，掺杂了风声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听清，她和傅可已经转身上了船，那句话或许只有掠过了江面的风才知晓。
商船缓缓地驶离渡口，这一步出去，天涯海角，便是生死与共。
人生有太多种可能，每一种都充满着未知，路的尽头会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既然这条路是自己选的，那就无论如何也得走到底，看看究竟选到了什么。
目送着那艘商船承载着两人的希望离开，直到消失在水天交际处，这件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陆小凤揽过花满楼的肩膀往回走。折腾了一天，陆小凤现在只想喝上一壶然后倒头大睡。
回到桃花堡，花平很有先见之明的备了饭菜等着。端起饭碗，陆小凤想到了傅可临走前的那句话，天下间绝味的糕点，会和花满楼有什么关系。去问七公子？陆小凤当然会去问。
陆小凤知道很多事情，每次遇到案子他都会想方设法地了解到案子地所有相关或者不相关的消息，方便他在破案的时候能够理清思绪。
比如这次的案子，他甚至知道采色坊的胡小姐患有噎嗝症，并且与傅可相识多年，傅可经常都会做些掺了治疗喉痛的药草的糕点送给胡小姐，不幸的是胡小姐的疾病还是没让她在人间见白头。司空摘星偷吃到的糕点就是傅可原本做给胡小姐的药点，所以才会刺激到他的味觉。
但陆小凤再聪明也总会有算漏的事情。
“花满楼，花平说的是真的？！”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没想过食味门会是花家的产业之一，他只是没有想到，食味门的东家竟然就是花满楼。最叫人惊讶的还有，食味门自以糕点名扬四海以来的历任糕点师全部师出花满楼。
身为多年的挚友，陆小凤一阵惭愧，他一直都不知道花满楼这样一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居然如此深谙糕点的制作，而食味门那些精致糕点最早都是花满楼研制来的。难怪傅可会让他来问花满楼，陆小凤暗自咂舌，早在那天去食味门吃饭得到掌柜的亲自招待他就该意识到的，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
花满楼去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焦距的眼睛看了眼花平，“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了几本古人的食谱，就学了些，不足为道。”平淡的语气就如真的只是在饭后闲话家常一样，好像那些美名远播在外的糕点也只是小事一件。
花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显然，他以为七少爷早就告诉过陆大侠这些，毕竟他两人是那么要好，一时嘴快就连带着花满楼教出了历任食味门的糕点师和曾经救下了傅可的事情也一并说了。本来是想得意洋洋地等着陆大侠一起夸赞少爷的，结果气氛莫名的就尴尬了起来。
花平有点无助。
花满楼低着头继续吃饭，陆小凤倒是来了兴致，“花满楼，反正我也压了三个月的苦力在你那儿，不如……”
陆小凤这么一说，花满楼也想起来了，他们确实是还有一个赌局放着。最终这和樱的案子是破了，不过时间上却比陆小凤说的晚了一些，所以是陆小凤输了。
按照两人立的赌约，花满楼的好酒陆小凤是独占不了的，相反的应该留下来给花满楼做三个月的苦力。不过他确信那些酒还是会全部跑进他的肚子，三个月，足够陆小凤把梓澜苑后院翻个精光了。
花满楼沉默了下来，这个案子本来是可以如陆小凤预期的那样在晚饭之前就能解决的，也许连花满楼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点私心，想要赢陆小凤的心思，或者是想把陆小凤留下来的心思，所以他没有特意把傅可的事情告诉陆小凤。
现在回想起来花满楼只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个赌约其实赢得并不光明磊落，怎么想都是自己不占理，便接了陆小凤的话，“不如就算了。”
“哎，那可不成。”陆小凤急忙出言，他可从没想过反悔，“陆小凤不及花满楼是个君子，但还是个有诚信的赌徒，输了便是输了，尤其是输给花满楼，陆小凤心服口服。”
无论是否心服口服，陆小凤打定了主意要跟花满楼讨教讨教那些糕点的做法，声称他是要兼职火夫的，学会了做这些指不准以后也能去食味门混个首席。花满楼只好笑着答应了。
夜里熄了灯烛，陆小凤掀开放在外侧的被子躺到了床上，花满楼安静地躺在里侧，呼吸很均匀。听了墨熹微的建议，陆小凤把自己的地盘挪到了外侧，对此花满楼只表示他通常都起得早，陆小凤不嫌烦就好。
陆小凤一个多月和花满楼在一起，作息早就规律了许多，花满楼睡他就跟着躺下，没过多久也便睡了，早晨花满楼起的时候陆小凤偶尔会懒个床，大部分时候还是能跟着花满楼起床的。
陆小凤现在躺着却睡不着了，思绪万千，听着身旁的呼吸声越来越轻柔，花满楼已经睡熟了，陆小凤瞪着眼睛，清醒无比。
白天的事情如潮水般涌来，冲进陆小凤的大脑，和樱，傅可，两位姑娘，虽然是令人惊讶，可和员外没有反对，余顷竹和刘馨彤更是赞成。司空猴子表示并不奇怪，就连水火捕头那两个人都在震惊之后欣然接受，这事也许并不是那么令世人不齿的。
还有花满楼，他对什么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陆小凤确信至少他对此也是不排斥的，否则他不会一直教傅可，也不会把那幅画给她们，更不会在一开始就收下刘馨彤送来的那盆向他求助的兰花。
“花满楼，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陆小凤转头看向花满楼轻轻地呢喃，声音细不可闻，“食味门的事，若花平不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那刘家二小姐和余顷竹的事，你也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花满楼匀淡的呼吸。
第二天陆小凤难得比花满楼起的还早，幸运的是周掌柜和李掌柜都没有在桃花堡出现，陆小凤撇下了一心要跟着自家少爷的花平看家，拉着花满楼吃了早点就兴高采烈地往食味门跑。
“陆小凤，你再加水这盆江蓠粉又要稀了。”耳边倒水的声音不断，花满楼适时地出言提醒。霸占了食味门其中的小半间糕点房，这是陆小凤学习做糕点的第五盆江蓠粉，食味门不缺江蓠粉，但是也不能由着他这样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浪费下去。
“啊？”陆小凤慌忙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照着花满楼的话停了下来，低头看向桌子上的那个瓷盆，里面装了一半满的江蓠粉已经吸收足够的水分。陆小凤放下了水罐，冲花满楼挤了挤自己的酒窝，卷起袖子去和江蓠粉。
天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一直在走神，仅仅是因为花满楼认真给他讲解茶点做法的样子太令他着迷，还是因为花满楼温和的声音像他弹的琴一样婉转抑扬，明明简单的几个句子从花满楼口中说出来就是那样让他痴醉。
不知道花满楼在教别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九成九是的，陆小凤心里莫名地酸了一下，“花满楼，你怎么对所有人事都那么好。”
“哦？”花满楼被陆小凤这个突如其来的不着边的话题逗笑了，“难道陆兄觉得花某应该穷凶极恶一点？”
“哎，”花满楼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陆小凤认栽地叹了口气，“花满楼，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不是花某不可爱，是陆兄太过可爱。”本来只是想顺着陆小凤的话继续调侃几句，未经过多思考的话一出口花满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内容，陆小凤太过可爱？这得多亲昵。花满楼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干脆也动手去帮陆小凤往江蓠中加些茶粉。
陆小凤阻止了他的动作将茶粉罐拿到了自己手中，像是没有注意到花满楼刚才的不自然，“说好了我来做的，你可别连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
把花满楼送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好，陆小凤重新回到灶旁依着花满楼的提示把和好的江蓠茶粉放到了笼屉里蒸着，然后去炒了糯米粉接着和，等到江蓠茶粉半熟再和糯米粉两个面团混在一起，揉得差不多了陆小凤就把面团捞起来放到案板上。
听见面团接触到案板的声音，花满楼会心地一笑，“拇指与食指圈起大小的面团，要放的的馅料在你左边的几个碗里。”
“知道了。”陆小凤也跟着笑笑，抬起手臂蹭了蹭鼻尖，看清楚那几个碗里装的馅料后陆小凤又泄气了，“我说，难不成连大名楼都是你家的？”
“你又知道了？”花满楼一挑眉，不否认，就是承认。
当年陆小凤在大名楼向掌厨询问一种碧玉浅茶点的馅料，纠缠了好久才勉强让掌厨同意给他看下馅料的样子，陆小凤清楚地记得掌厨还相当骄傲地告诉他，这种特制的浅茶馅世上只有两人会，一个是掌厨自己，另一个就是教掌厨的人。
那其中一个碗里装的不正是当时见到的那种浅茶馅，那个教大名楼掌厨的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陆小凤说对了，京城顺天府大名楼，和江南杭州府食味门合称“北名南食”的两大食府都归在花家名下。
“花满楼，你真不是个君子。”陆小凤捏好了一个茶饼的形状嘟哝道，语气好不委屈。
早知道大名楼都是花家的产业原来就不用花掉那么多银子了，直接打着花满楼的名号去能白吃白喝到撑死。陆小凤虽然向来不喜欢仗着别人的名字做事显得自己像是在吃软饭，不过，花满楼却不在陆小凤那份“别人”的名单里。他一点都不介意沾一沾花满楼的光。
花满楼几乎能想到陆小凤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笑得更深了，“倒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说我。”
“这可不是夸赞。”陆小凤先是认真地声明，然后看着花满楼如兰请俊如竹淡雅的笑靥，遇事总是能这般随遇而安，很少会被激得恼怒，要惹他生气就和去偷司空摘星的赃物一样难，只有花满楼，陆小凤瞬间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也……”从不过问......这次花满楼只说了两字就及时打住，神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昨晚陆小凤呢喃的话，他其实是听到了的。察觉到陆小凤左右辗转不能入睡，想必是有什么心事，花满楼就渐渐地放轻了呼吸打算和陆小凤谈一谈，不料没过多久陆小凤先开了口。
花满楼，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花满楼自嘲地勾了嘴角，如果是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和陆小凤谈了。花满楼不会瞒陆小凤任何事，食味门的事情，他问了，他就会说。哪怕是花家的机密，只要陆小凤开口他都会如实相告，不过陆小凤不会那么做，否则就不是陆小凤了。
很早的时候花满楼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总是第一个想到去和陆小凤分享，陆小凤也乐于听他手舞足蹈地描述，有烦恼的事情两人也会一同分担。
后来陆小凤开始外出到处游历，离开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去天涯四海解决案子，去遇到他的各个红颜知己。花满楼再次喜上眉梢地喊着“陆小凤”去分享自己新作的画时才发现，已是觅人无处。
是啊，陆小凤不在，陆小凤不可能永远都在自己身边。
花满楼只好压抑住心情把这份喜悦掩回心里，默默地收起画卷。久而久之，花满楼也就习惯了欣喜放在心里，难受放在心里，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陆小凤不问，他便不会主动说，性子也许就是这般一点一点打磨得如此圆润光滑。
所以这个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了，或许是有很多事情陆小凤不知道吧。
花满楼本来还是想把这些放在心里的，方才不知为何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句话，如果真这样说出来未免显得自己太过矫情，花满楼皱了眉头，今日这心里不太对劲。
“我怎么了？”陆小凤好奇花满楼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抬眼看到花满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再次喊了一声，“花满楼？”
“怎么了？”
花满楼的样子活像一只专心吃草被老鹰振翅声惊了的兔子，陆小凤忍俊不禁，“我问你问题，你倒好，又问了回来。”
“因为陆小凤总能解决问题。”花满楼发现自己的打趣并不能抚平陆小凤的疑问。
陆小凤顿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面团，仔细擦干净了手走到花满楼面前双手扶上他的肩膀盯住那双虽然看不见却依旧清明纯净的眼睛，“花满楼，你刚才在想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认真的陈述语气昭示着陆小凤想要知道答案的坚定。
花满楼刚想说没有，陆小凤进而补充道，“你不是一个喜欢皱眉的人。”
无路可退，无话可答，唯有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