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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婚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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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集中了一大群人。皇太女她交友颇广,上到朝堂贵族,下到三教九流,从酒肆小二面店老板到深闺浅闺的众多美人佳丽。许廷颢一路走来,就注意到那花丛后,假山后的各个女子用或盘诘或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他轻轻抓住了好好的衣袖:“公主,你还真是有蛮多客人。”
“对啊对啊。我高兴,我把自己熟悉的人都叫过来了。看到了吗,那是醉江南的老板,还有那个卖芝麻烧饼的大娘。你不开心吗?”
“……开心。王府地窖里还有很多酒。我又不大喝,放着也是放着。”他随即转身让老家院回去,再拉一车酒过来。
安寿公主笑着走过来:“六妹妹,瞧瞧你们,连体娃娃似的,还分不开了。昨日人太多,都顾不上说话。你今天还不来好好跟我喝两盅?”
好好推辞不得,便挽了她的手。三公主随手摘了一朵月季给她插鬓,转而笑道:“我们一大早就来了,却一直等到现在,昨夜过得很不赖吧?”她的笑容有点暧昧,好好抿嘴轻笑,略有一点羞涩,更多的是兴奋:“恨不得叫那夜更长一点,太阳永远别升起来了。”
安寿公主裙下养着众多面首,一听就懂,开口就笑:“你那驸马还未强壮起来,你可得悠着点。旦旦而伐,可会伤身子的。”
好好转转眼珠,心领神会,“我懂我懂。这叫谁开发谁保护。”她最近老听那帮大人对策,也颇长了一些学问。
许廷颢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怎么他就成了要被怜惜的那一个?
等到了花厅,这里已有一个面目温润举止风雅的画师在,面前宣纸镇石也都齐备。周围更是放着鲜花红叶,锦绣彩绸,装扮的好比是花神小室。好好一脚踏入便觉得回到了幼时,让她像伸开手臂,欢呼跳跃。
五公主已侯在一边,见了她们便笑道:“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就不出门了呢。这位画师最擅长画的就是人物肖相,人称大夏吴道子。我特意邀请了,妹妹和驸马,要立个相才是。这种大好日子需得好好纪念。”
安寿公主也说此话说的很对。好好便叫人请了她们去吃酒看戏,自己跟许廷颢连榻坐下,请画师开工。摆个什么姿势比较好?
许廷颢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起了玩心,遂笑道:“画师作画耗时颇久,难道你不累吗?”他用一个颇为闲适的姿态靠在了圈椅里,却抱过好好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还能更亲昵一点吗?”“当然可以。”“不怕画师取笑?”“我只怕他画不出那绵绵情意。”
好好当即失笑,我还当你脸皮有多薄呢。她随即一侧脸,把头靠在了许廷颢的肩膀上。
画师听了许廷颢的话显然有些不服气,为了叫小王爷心服口服证明自己“一画千金”不是浪得虚名,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姿势正确,连神情都到位,眼睛中的脉脉情意极为生动传神。
好好赞不绝口,笑对许廷颢言道:“原来你竟然有这么喜欢我。真该叫你自己照照镜子。”
“不照镜子我也知道。心里眼里都知道。”许廷颢的语调依旧温柔。画师收了银子立即退下,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
傍晚时分,公主府里便摆开了宴席,一应菜肴做的极为丰盛。宾主尽欢,共筹交错中,不免会开两句玩笑。但见这皇太女荣光焕发,神采飞扬,言语行事如往日一般洒落肆意,众女眷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她们向来受的管教就是当女儿是娇客,当了媳妇就得受着。伺候公婆,善待小姑,相夫教子。但皇太女却丝毫不受影响,她还是那般骄傲与得意。想来那小靖王也是人中龙凤,千里挑一的人物,论家世论才貌,样样都是尖上尖。奈何这皇太女竟是大夏传奇女儿,算来算去竟然还是她低嫁了。
这,可是将来要当女帝的人。众人心下唏嘘,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得多些崇敬。连那往日心里暗责此女不够“娴熟文雅”的人,都转了口风,变成“所谓英雄虎气,向来便与众不同。龙运自加,怎能和一般俗女相提并论?”
由此可见,当优秀和卓越,抑或地位和财富,远远超出了常人想象范围,那便是嫉妒都不能了。
不惟女宾客羡慕,连男宾客心中都有着无法言喻的感慨。曾有人揣着嫉羡当幽默,酸溜溜发话“好歹是军功出身,王爵之家,怎么这一代的小靖王竟然要抓着龙尾巴上天了?
然而话传到许王爷耳中,北靖王却并不在意。“公主确是低嫁,闲言碎语何足论尔。”
今日宴席所见,皇太女为驸马温酒加菜,言笑和乐,看着许王时,眼睛里都有微微亮光,那显然是心悦怀喜,还极为顾忌对方的体面和尊荣。这样美丽动人的妻子,试问哪个男人不想要呢?
公主府开门宴客,流水席吃了一日。按道理新郎新娘也会很忙,然而好好和许廷颢却是最闲的两个。他们并不需要操心那些迎来送往的细节。便是有人存心逢迎,送了过于珍贵的礼物来,好好也照单全收,并叫人记录在案。随后拉着许廷颢看礼单,他若有喜欢的,就直接拿去王府。若是没有,索性统统压在公主府的私库,备做日后之需。
明天要回景福宫见贤妃,是以当天晚上,两人都早早睡下,原本初开了戒,正是食髓知味越弄越欣喜,熏熏然不可自拔的时候,但想到昨夜贪欢今日沉沉睡到红日过午,彼此心有余悸又觉妙不可言,最终只略玩一回,便相拥歇下。
待到鸡鸣,按时苏醒,两人仿佛被先生点卯的读书郎,欣欣然起床,装扮完成。今日不必穿戴过于隆重,好好便叫折梅为自己准备一身霞粉色压金线,暗花如意的束腰长裙,略微照了照镜子,又披上一件立领圈如意扣的锦绣明紫曳地长袖。那洁白的脖颈后,有浅浅红痕。需得挡上一档。
她回头看许廷颢,发现他正在梳头发,过早外出历练的他,并不是日常琐事都需要伺候的那种小少爷。眼下正非常熟练的对着镜子给自己戴冠。看着把黑浓的发丝在洁白的手指间盘绕,好好眨眨眼睛,忽然把自己刚梳好的发髻打乱了。
公主,你?折梅刚要开口,就见主子竖指于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许廷颢已经整理完毕,回头看好好,却发现她还在对着镜子抿口脂,头上钗子都还未插。他看了眼水漏,便走过去,拿起那刻画着四季花草的檀木梳子,给她把头发重新抿好,按照她的习惯,把凤钗和珠花加到发髻上去。
好好后仰着头,抿着嘴笑:“好看吗?”
“好看。红妆初洗罢,艳艳美人花。”
好好得意的笑了。
折梅在一边看得愣神,原本不明所以的她,这才恍然大悟。皇太女不愧是皇太女,撩人的手段都是一套一套的。
车驾早已准备好,两人很快到达景福宫。贤妃娘娘正站在宫门口等着她们。她焦急的往宫门口探望,远远看到那并肩而来的一对璧人,面上又是欣慰又是激动。她单手微提裙摆,从台阶上接了下来,许廷颢要行礼,被她一把拦住。她一手一个,揽着这一对新人,似乎有一堆话要说,又似乎不知从何处说起,半晌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快来,来吃饭。我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来看看合不合胃口。”
好好和许廷颢相视一笑,贤妃娘娘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
贤妃原本想问女儿,你这嫁人了,可有什么不习惯,但见女儿眉目舒朗,神态可可娇媚,便知她称心如意。又想问与驸马相处可还如意。但许廷颢又是那般温和迁就,只有顺着,宠着,护着的理,便是她这丈母娘也挑不出一点错,哪还会有什么不满的。
两人刚进宫坐下,好好就注意到了那红艳艳,亮晶晶的一道小肉。“这是樱桃肉,我刚学的。来尝尝。这道菜主要要求切工,我可是练习了很久呢。关键是要□□,这色都晶莹如玛瑙。我就觉得它中看又中吃,太适合用来做三朝回门的菜了。”
许廷颢笑着赞道“正所谓朱颜含远日,樱桃叶上红。娘娘实在是费心了。”
贤妃慈爱的看着他们:“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看上去略微有点消瘦,不知是放心不下女儿,还是最近伺候宣和帝,太累了。
好好瞅着这菜,又摸摸鬓角那对珠宝樱桃。脑子里冒出的却是话本上看来的艳诗,“樱桃点点莲花峰”嘴角笑容不期然有点诡妙。她想到了床榻间某些动作,又看到许廷颢正在捡那樱桃肉吃,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你别吃了。”她笑得喘不过气。许廷颢不明所以,却果然放下筷子,轻轻给她拍背。
贤妃也不懂,但看女儿好端端的忽然不让丈夫吃菜,临告辞前,别的丈母娘都要叮嘱女婿“你不要欺负我女儿”到她这里却变成了拉着女儿的手,谆谆告诫:“颢颢是个好孩子,你别欺负人家太狠了。”
好好也是无奈。娘娘啊,你可是我视如出己的娘娘。
婚后三天一过,她照旧要跟那些老大人在一起,学习所谓治国方略。听着听着,好好渐渐听出些门道。这皇帝要当的累,那也很累,生江山死社稷,宵衣旰食,每日批奏折听汇报,起五更打黄昏。但若要乐得轻松,那也可以很轻松。
好好并无意做什么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皇帝,她的行事和想法,都以不把大夏玩完为前提。在此基础上放稳心态,那许多事情都变得不再复杂。
就许廷颢讲给她听的,反观纲鉴史书,一个皇朝大多存在二百年左右,若非遇到重大天灾人祸,那就好比一辆载重的大车,自有惯性缓缓向前。君主别任性,也别觉得自己最聪明,一般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有了这样的安慰,好好愈发得心应手。
这使得宣和帝有点失落。因为他一开始觉得阿六弄不成什么事,一旦接手,发现是烫手山芋,那就会回心转意,自然而然低头请教,甚至主动请求把朝政还给五皇子,毕竟她从来不是个勉强自己的人。
好好某日从台阁回来,正在公主府中与许廷颢捉鱼嬉戏,却忽然听到下人来报,“李夫人来了。”好好当时便有点诧异,“不认识,是很出名的李夫人吗?”
许廷颢轻笑道:“你忘记了?被你废为庶人的四公主嘛。她的夫君李解还在詹事府供职,所以现在就成了李夫人。”
好好恍然大悟,随即问许廷颢:“我是不是很仁慈?她公爹和她夫君都一力支持五皇子上位。我现在也没有铲除异己。”
许廷颢见她得意,便郑重其事的拱拳笑:“对啊对啊,殿下好宽广胸襟。”
好好愈发得意。她当即命人请来了四公主,啊不,是李家二夫人。
刘四原本也是端足了架子的安慧公主,一朝革去了封号,便犹如一只花孔雀被剥去了五彩斑斓的羽毛,不仅觉得丑死了,还有种光秃秃的难言的羞耻感。她局促的拉了拉身上暗红色镶边罩袄,低着头匆匆走来,头上没有太多金玉,只戴了一朵豆沙红细绒花。
她张目望去,就看到阿六正在藤萝花架下,跟他的夫君说笑。她身穿大红百蝶穿花锦襕裙,脚上系着玉芙蓉织锦鸾绦,头上并无大凤大钗,只戴着一个明珠花冠,却挥霍谈笑,顾盼生辉,那灼灼姿态,几乎要烫伤别人的眼睛。
许廷颢不知说了句什么,倒惹得她抓了山茶花,撸下满手的花瓣,都扔到他身上去,许廷颢趁势来抓她,倒叫她拿住了手,两人笑笑闹闹歪倒在鸾凤躺椅上。刘四只觉得无比刺眼,有刺眼又刺心。这光天化日的,两人竟然如此不顾廉耻。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身边引路的宫女打断的。
“大胆民妇,竟然敢窥探圣颜,你可知该当何罪?”
这一声呼喝,叫她立即回神,恍然惊觉,自己早已不具备批判对方的资格和地位。刘四只觉得颊上作烧,心里滚油,真想一走了之。但想到如今在李府的地位,大嫂余桂兰的各种挤兑,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臣妇刘四见过皇太女殿下。”她屈膝行礼,面红如血,却半晌不得回应。好好正在吃葡萄,许廷颢剥了皮喂给她的,白白细细的指尖上也沾了葡萄汁,好好故意使坏,冲那指尖一扫,叫许廷颢无奈发笑,把她身子放正,叫她认真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刘四愈发觉得羞辱,绷紧了面皮,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但却硬是没有哭出来,她觉得这是她最后的尊严。然而,好好并没有因此觉得她是个有骨气的人,心道你早先仗势欺人,便也该想到自己有那被欺的一天。
“好难得你竟然也想到来看我。怎么,不在家里跟夫婿好好做两首诗吗?”
四公主强忍了心头羞惭,轻声道:“如今太女出人头地风光无限,我这是不好贱足踏贵地。前几日太女大婚,未能恭贺新婚之喜,还望恕罪。”
好好挑了挑眉,不说话。刘四得不到回应,只得继续说道:“今日登门得见玉颜,已是幸运,我这里先赔礼了。”
她作势叩首,却不见拦着,只得老老实实拜了下去。好好这时便开了口:“那我还真觉得有趣。你竟然也会觉得自己需要赔礼。那么,我且问你,你觉得自己错在何处呢?”
四公主咬咬牙,面皮紫涨,她攥紧了拳头,告诫自己,忍,忍一时风平浪静,哄得她开心,再给自己后半生荣华富贵。她原本偷偷传了口信,叫容妃去帮她求求宣和帝。“您还在呢,阿六就对别的姊妹下手了。若您驾崩,女儿我还不得随你去了?”
奈何宣和帝心中更加恼火,若非听了她的谗言,硬是夺走了北靖王府的画,是不是就没有后面这一连串事情了?他当时便怒道,并不是别的姊妹,是只有你。你那些姐姐妹妹怎么都没有事?你该去反省反省。
刘四听了这口谕,真是又羞又气,偏还受着大嫂言语,说整个李府都是被她拖累的。
刘四一咬牙,心一横,刘四把头磕下:“太女,我往日有眼不识金镶玉,不晓得您竟然是闺阁中的头一份,女流中的大英雄。我拨嘴弄舌犯了错,您如今得了高升,便求您抬抬贵手,放我一马。”
好好冷笑:“这话的意思是我徇私报复了?我何尝没放过你,是你自己特特寻到我跟前来的。你不如直说,今日来干什么。”
刘四见她完全不问端的,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平日虽然有些言语不敬,但终究没犯什么王法国法的大错,太女为着一己之私,废了我的封号,夺了我的皇家身份,未免过于苛刻,也显得您胸襟窄小,容不得人。您若放我这次,少不得也有个宽容仁德的名号在天下传颂。我也一辈子感你的德。”
好好心道,瞧瞧,这才女果然不一样,一张嘴说黑就黑说白就白。可惜哟,不管是那宽容仁德的名儿还是你的感恩戴德我统统都不稀罕。为着一己之私也好,为着公理道义也罢,我恼你已久,非一次叩头可破。
“你的意思,是叫我收回成命,让你依旧当你的安慧公主?”
“若非犯了罪不容诛的大错,是不能废除陛下所赐名号的。”
“这便是了。废你封号的是皇帝。我提这话,他并不曾反对。所以算起来,是皇上自己收回了当初赠的封号。你怎么不去求他?”
刘四顿时面皮紫涨,因为宣和帝根本不见她呀。帝王的恩宠是最靠不住的,指望别人的心意过活,便有这朝不保夕之险。
好好冷笑:“你原是清高脱俗的才女,我以前来去太子府,也曾被你说为攀附权势,怎么如今你又如此放不下权势了?你曾有诗云,“一纸一墨度春秋”,现在即便不是公主,那当家大嫂也不会吝啬给你纸墨。由此看来,你也可以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呢。”
刘四只觉这话有锥心之效,愈发抬不起头,“太女不依便不依,又何必如此奚落我?”
“奚落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她回头招来宫女:“送客。”
刘四咬牙,转身低头,灰溜溜的去了,心中又羞又恨,这刘六,她真要当个女皇帝么。她以为自己难得低头一次,别人就会见好就收。哪知如今早已没人去捧她的臭脚了。更何况对上的是从来不理这茬的好好。
许廷颢在一边烧水烹茶,茶烟袅袅,侧首望望花影后消失的人,心道,看来得派人盯紧了她。这刘四本没有什么能耐,那些文武大臣最忌讳的是朝堂震荡,如今宣和帝到太女,权利可以和平过渡,就是他们最想要的,也不会为了一个失宠的公主多磨唇舌。她,这辈子是别指望能复起了。不过,狗急尚且跳墙,何况人哉?
想到那怨毒,许廷颢把好好圈在怀里,附耳叮嘱:“你得小心。”
“小心什么?”
“那刘四,她只怕贼心不死。”
好好轻笑:“那不过是水坑里的虾米乱弹腾,如今连水都没有了,更是软趴趴无用的小虫。有什么好怕的。”
许廷颢捏捏她白白的爪子,“最近累吗?有没有被那帮老先生吵得脑壳疼?”
好好点头,指指自己太阳穴:“对啊,人人都有嘴一张,人人都有理一堆。我听啊听啊,就觉得他们恨不得都自己来当皇帝,好普及自己救国救民好思想。幸好我向来尊重老弱,要不然就得撂挑子走人。”
许廷颢哑然失笑,她原本是个坐不住的人,现在干这些事还真是难为她了。好好抬手轻轻摸摸他的脸,忽然笑道:“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苦,皇帝也一样。这点烦我倒是不怨,我只怨……”
“怨什么?”
好好摸着他的腮帮咯咯笑:“糊涂光阴等闲过,辜负青春美少年。”
许廷颢抓住了那手,戳她额头,忍俊不禁:“多看正经书,少读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