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歌》朔冰

2、病

　　从祭天之后，苍国的皇后狄默然忽然成了一个美丽的娃娃。
　　一天到晚都难得说什么话，跟苍冰一起用膳的时候都是吃得飞快，根本不说一字。每天呆呆地坐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苍国的皇后，简直就成了一件美丽的摆设。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那么懦弱的。那个在柳条飞舞下鲜血飞溅的头颅成了她永久的梦魇，她几乎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个飞起的头颅，苍冰嗜血的笑容……在那种时候他还能那样子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幸苍冰每天晚上都要批阅公文奏章，每天都批阅得很晚，从来不在她的寝宫睡觉，算下来，她一天内要面对他的时间，只有三次用膳时间而已。苍冰也难得跟她说话，只是有时会奇怪地盯着她的脸看，她却觉得，他只是恰好用眼睛对着她的脸想事情而已——他根本看不清她的，不是么？
　　直到有一天，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之后他突然说：“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么？”
　　她一直呆滞的眼睛一下子睁圆，衬得这些天本来就清瘦的脸更加瘦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既然是我的妻子，这种事情，应该是用不着理由的吧？”他笑着搂住了她的纤腰，温柔却霸道地朝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那你还问我愿不愿意干什么？”默然冷然问，你既是国君，每句话都是圣旨，何必问我！
　　“说得也对。”苍冰轻轻抚她的脸，“不过我还是愿意对你温柔点。”
　　她紧紧抓着床单，贝齿屈辱地紧紧咬起来，咬得几乎要碎裂，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苍冰，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苍冰只是要一个孩子而已，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却只是命令她生孩子，对，是命令，是圣旨！连要求都不是。她，只是他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么？他把她看成了什么东西？她狄默然有生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
　　子涵，子涵……来带我走，好不好……
　　“你好好睡罢。”
　　恍惚中，苍冰为她盖上了被子。
　　她，脸色惨白，不住地喘息，紧闭着眼睛甚至不敢看苍冰。
　　“也许你会恨我？不，不是也许，是一定已经恨我入骨了？”他轻轻说着，“但是，你一定要为我生个孩子，不然，”他的嗓音忽然变得缥缈，“就来不及了。”
　　他的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竟然听见苍冰一直浅浅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他竟然像在喘息。
　　她猛然睁眼，苍冰不知为何摔倒在床边，跪在地上，一手抓着床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清雅温润的脸上满是冷汗，幽黑的眸子被垂下的眼帘盖着，显得更加看不真切了。
　　“你……你怎么了？”这该是个好机会。她一边问着，一边轻轻抓起了一直藏在枕头下的匕首。被废了武功后，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匕首却一直藏在枕头下，宫女偶见问起，她就说是家乡的习俗，匕首是用来辟邪的。那匕首真正的锋藏在匕首柄里面，表面看到的锋刃钝得只配用来做装饰品，因此也就没有引起过多的怀疑。
　　苍冰艰难地呼吸，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绝美的嘴角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匕首刺向他的咽喉。
　　苍冰却只是向她微笑了一下。那笑安静而平和，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会有这么安静平和的笑。
　　她再一次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她手中的利器。
　　“皇上！御前侍卫路衣大人求见。”
　　她急忙收起了匕首。
　　“让、让他进来……”苍冰勉力地说着。
　　那个用柳条切下刺客头颅的青衣侍卫直接掠了进来，失声叫道：“陛下！”
　　苍冰只是展露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人就瘫软了下去。
　　路衣抱起他，放到床上，疾呼：“太医！太医！”
　　她僵硬如木石。
　　“陛下的病情……”
　　年老的太医摇着头。
　　“怎么样？”当朝的重臣同声问道。
　　“陛下一向有从胎里带出的哮疾，所以以往陛下呼吸都很浅，如今这，这，恶化速度非比寻常，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对这种哮疾的认知，现下的医术实在有限得很……况且以往的治疗都是治标而无法根治。”太医犹豫着说，“只是，若陛下不再操劳，好好调理，大约近三年，还不致有生命之虞。”
　　所有人都是一脸忧色。
　　这是谁都想得到的道理：陛下尚无子嗣，大业无人继承，那么陛下一旦驾崩，昱国以及其他小国的联盟都会将苍群起而攻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默然木木地站在一旁。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急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了。
　　苍冰，你别想你的孩子出生！别想我会给你生什么孩子！生出来我也会亲手杀了他！居然有这么方便的办法可以毁了苍国，我怎么可以错过？
　　苍国兵强马壮，医疗技术却是流香最低等的，澜国的大夫对哮疾的毛病就不致束手无策。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袖手旁观就可以了。
　　大臣们全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人察觉，这个美丽无双的女子，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欢畅，美丽得如同冰冷沉闷了千年的雪莲突然焕发了光彩，怒放起来。
　　第二章
　　苍冰身体痊愈的速度快得惊人。
　　默然不知道他如此的痊愈速度是真的痊愈，还是回光返照式的自我摧残。
　　才下床不久，他就准备起兵攻打昱国。
　　大臣们纷纷进谏，然而他的决心却似乎根本没有人可以动摇。
　　此刻默然眼前是一张做工精致的弓。这样的强弓，的确，很适合他这样纵横沙场罕逢敌手的英雄用。
　　苍国一直有这个传统，丈夫出征之前，妻子要用自己的头发混入弦内，以期丈夫能平安归来，也是精神上一直陪伴丈夫的意思。
　　默然冷冷地笑，就算把自己的头发织入了弦里，那也是诅咒，自己是绝对不会祝福着他平安归来的，一丝一毫的祝福他都别想奢望有！
　　浅浅而安静的脚步声，她知道他来了。
　　“辛苦你了。”他拿起桌上的弓，抚摩着，“做得很细心。”
　　“因为快死了，所以急着攻打昱国，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把梦想完成了吗？”她冷言冷语。
　　“是啊。”他居然坦然承认，还笑了，笑容真的很好看，她却还是觉得一股凉意从头顶直灌下来。
　　“现在在你手里，我无法选择别的，但是至少，我可以选择要不要这个孩子。”她冷冷道。抚着小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怀孕，就早早地服食了红花——虽然被太医发现了及时给她罐了药。但是就算死，也绝对不能让这个不祥的孩子出生！
　　“那我会活到你生下孩子为止。”他浅笑着说着，却有那种只要是他说出的话就绝对不会更改的霸道感觉。
　　“在你还能动之前？”她冷笑。子涵的谋略才能武功文治可能全不如这个人，但是子涵年轻，又有健康的身体。只需要等下去，迟早会有一天……
　　“看来有一件事有必要让你知道。”苍冰嘴角一弯，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谰国灭亡前的最后一位将即位太子，是叫做澜子涵罢？”
　　她身体顿时僵硬，惊愕地看着他。
　　“为什么我会一开始就知道你是狄丞相的女儿？你以为我就这么神机妙算，毫不费力就知道了？”他那么平淡地说着，钻到默然耳朵里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想着一个自己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能，声音颤抖着道：“你、你说什么？”
　　“在你入宫之前，他就暴露了身份被请到在宫内做客，为了要我饶命，他就用你们的这个秘密计划跟我做交换。据说你很美，当然也是听他说的。”苍冰笑，“现在他被软禁着，你要不要见见老朋友？”
　　默然明亮的眼睛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终于，终于，最后的梦，终于也破掉了。
　　一直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破掉，破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强行压下自己的恍然和冲天的怨恨，定了定神：“你……什么时候出征？会亲征吗？”
　　苍冰一顿，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出此一问，道：“本月十五。那是个好日子。丞相安排好了一切，朝中安稳，所以，”他顿了顿，道，“我亲征。”
　　“我也去。”
　　她直视着他没有焦距的黑眸，坚定地说。
　　“我也去。”
　　苍冰淡笑：
　　“在战场上，找机会杀我么？”
　　默然还没有回答，他突然就说：
　　“好吧。你跟来，负责我的起居也好。”
　　“还有，我要见澜子涵。”
　　“跟我来。”
　　澜子涵手中捧着一只金丝鸟笼，逗弄着里面的画眉，年轻清秀的眉眼间皆是笑意。一个妖艳的女子巧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曾经一心信任着的少主人，一心效忠着的太子，居然就用这个样子来面对了她。
　　默然眼睛里没有泪水，只剩下了愤怒。
　　“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亲手杀了他。”
　　“可以。他的武功也早已废了，比你好不了多少。用我的匕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