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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萤火法师 ...

  •   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玉米花粉的气味,一颗颗深绿色的玉米杆伸展着镰刀一样的叶子,漆黑的天空中夜星时隐时现,一个个白点像露水一样投附在饱满油亮的米粒上。田地里一阵窸窣,几棵秆子被哗啦推到一边,玉米丛就像褐色青蛙张开的一个大嘴,萤火法师从里面钻了出来。玉米叶子拉扯着他的胳膊,那上面布满了毛糙的割痕,还有藤枝浆液涂抹的白色花纹。闪着萤火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眼前的田地,四周除了嗡嗡作响的甲虫之外,就只剩下红褐色的心脏在他胸膛里砰砰作响。树林的远处,玉米人的村庄在山谷中闪烁着点点亮光,连绵的山脉像蜥蜴一样一动不动。天上的星光照在他棕色的脸上,露出一脸扭曲的肌肉。黏湿的汗水缓慢下滑,酋长的诅咒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触手,像蜂群一样贴满了他的脸。
      哗啦,哗啦。夜风一刻不停地拨动着眼前的玉米田,横七竖八的玉米杆,就像横七竖八躺在河水里的印第安人一样,左右摇摆,来回晃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可不会动,他们只会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鲜血跟河水混为一团,渗到腐烂的泥土里。只有酋长,只有酋长一个人还在河里跑动不止,他发疯地喝着浑浊的河水,发疯地撒着浑浊的尿液。身体里的毒药像礁石上的白斑一样,顽固不融,再多的河水也冲不干净,再多的河水也解不了革命军上尉的毒。酋长把整个身体都泡在河里,嚎啕大叫,他的内脏里、骨骼里、毛发里,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炙热火焰,可是隔着他的身体,隔着他的皮囊,河水根本浇不掉一点火苗。他一刻不停地喝水,直到他的眼睛肿胀得像个鸡蛋,膀胱肿胀得像个气球,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毒药的火焰塞满了他脸上暴露的青筋,把他的脸扭成藤蔓缠绕的树干。酋长在河里大叫了三天三夜,整个丛林的树木都听到了酋长的声音,整个丛林的叶子都充满了酋长的诅咒。丛林将诅咒传给了萤火法师,部落的萨满从山洞里赶了过来。
      根本就没有酋长的尸体,法师顺着河流走了很久,几乎走到了热带雨林的边缘,看到了泛着腥味泡沫的海浪。也许酋长已经跟河水混为一体,变成了一团团参杂着泥沙、水草和粪便的淤泥。酋长的灵魂已经变成了河里的食人鱼,他的愤怒变成了刚硬的牙齿,他的怒吼变成了凶猛的眼睛。萤火法师在岸边静静地站着,看着河水缓缓地从上游玉米地里流下来,他将手里的烟草叶团成一团,放到嘴里兹兹地嚼了起来。草叶的清香让砰砰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天黑之前就能走到那片烧荒开垦出来的地方,玉米人在那上面种起了一人多高的玉米。
      周围的叶子像一群舌头一样喃喃自语。法师在空地上坐了下来,他将披在身上的棕叶斗篷拍了拍,将渗在里面的露水抖落下来。空地的四周堆满了潮湿的落叶和枯草,丛林里的豌草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这个刚刚形成的草堆。法师瞪大双眼,目光像火焰一样扫视着旁边的田地。黝黑的泥土散发出开荒时滚滚浓烟的气味,焦黄的叶子在法师的注视下慢慢变干,变得像暴晒的骨质一样,发出啪啪的声响,发出幽蓝的火光。他用手将草堆上面湿漉漉的豌草掀开,将深藏在里面还没有被露水侵蚀的枯草拿了出来。他的双手一刻不停地抛挖,将那些干燥的枯草堆积在结满黄色牙齿的庄稼旁边。那些镰刀一样的玉米叶似乎意识到了萤火法师的举动,一下子收敛了回来。大批大批的玉米杆像拥挤的人群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挤出这片巴掌大的田地。
      萤火法师把燧火石拿了出来,借助夜空的微光,他磨擦着锋利的石刃,石刃上面布满了印第安部落的符语。法师要用燧石把萤火召唤出来,要用萤火引爆遍布丛林的酋长诅咒,原始部落将在他们幸存的最后一人那里展开对玉米人的报复。次次次,他费力地敲击着燧石,迸发的火星像湮灭的流星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火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形成了一[]条涌动的舌头,贪婪地伸向脚下的枯草。火苗从黑暗中钻出,草堆像一个碎裂的鸟蛋一样呼呼地燃烧起来。法师将草堆慢慢聚拢,小心地喂养着迅速扩散的火苗,将一根树枝放在里面引燃。不一会儿,印第安人手上的火苗就点着了长条形的火堆,明亮的火光淹没了周围的星光,森林的影子在火光下闪烁跳动。
      大火烧了起来,脆弱的玉米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沉甸甸的果实一个接一个地从秸秆上掉下来,在熊熊大火里烧成一团团漆黑的梭子。整个丛林的风都被大火吸引过来,气流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发出秫秫的声响。大风引导着火焰,形成一条肆无忌惮的火龙,火龙在干燥的玉米地里翻滚,像一头被激怒的豪猪,将大片大片的秸秆撕成碎片。萤火法师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目光。暴躁的热浪一刻不停地冲击着他黑色的脸庞,脸上的汗水干成一条条汗渍,又被更多的汗水覆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火烫的热浪和阴潮的冷风在他身边纠缠。他在大火面前念起了自己的诅咒,印第安部落的语言混着气流卷进玉米田的大火之中,肆意地燃烧起来。火苗穿过秸秆,撕咬着焦黄的叶子。深红色的玉米须像焦灼的神经一样扭动,羽毛头饰般的穗子在夜空中颤抖,在火光中分崩离析。玉米人等待了一年的收成,在酋长的诅咒和萤火法师的目光下化为乌有。
      庭院里的狗看到山腰上的大火,汪汪地大叫起来,惊醒了刚刚进入梦乡的玉米人。人们纷纷穿上衣服,慌乱地从院子里拿起工具,向玉米地飞奔过去。一个又一个盛满浑浊河水的木桶被焦急地带上山,许多人拿着收割玉米的镰刀,希望在大火吞没整个田地之前,砍出一条隔火带。但是漫天的大火毫无收敛的气势,在这场掺杂着原始人仇恨的大火面前,玉米人就像蚂蚁一样无能为力。
      大火越烧越旺,不仅烧毁了整个玉米地,还烧着了玉米地邻接的丛林。火焰在萤火法师的脚下迅速蔓延,很快就将他包围。漫天的大火,滚滚的浓烟,呼啸的狂风,形成四面不断收缩的墙。法师脸上青筋毕露,汗水更加疯狂地滑落,此刻,他身上的毛发也像火海中的玉米穗一样,发出兹兹的声音。他身上的斗篷烧着了,插满孔雀羽毛的头冠烧着了,连脚下踩着的草鞋都烧着了。但萤火法师毫不理会,他仍然大声地吟诵着印第安人的咒语,镇静地实施着印第安人的复仇,他展开的双手像一只鹰隼,移动的脚步像一条巨蟒,他的脸上布满了白色的花纹,他的眼睛里冒出火热的目光。
      萤火法师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走进了熊熊燃烧的玉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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