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张树明

28、暴风的陨落

　　巨大的城门矗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一个开启它的人。他会迈着坚定地步伐，一改往日萎靡而虚弱的形象，将自己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靠在上面，积蓄在体内多日蠢蠢欲动的力量会在那一刻爆发。巨大的门扇撞击到两侧厚重的花岗岩城墙上，木门会发出轰隆的声响。那上面印刻着刀剑斧头和盾牌的浮雕，会掀起一阵尘土，尘土飘散在半空中，就像他心中那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是他的家，是他的城堡。暴风城里每一条街道、每一棵树木、每一块石头他都清清楚楚，阿尔萨斯在这里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的时间。只是现在，这个站在家门口的人，他的脚步中充满了疑问和困惑，他听到城墙内呼声如雷的呐喊，手中的剑握的更紧，直到剑上邪恶的花纹伸到他的手掌深处，从里面渗出腐臭的汗水出来。
　　他的头发变白了，变得像城墙上那些斑驳的石头。他的头发遮挡了他的眼睛，一丝丝沾满泥泞和汗水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挂着尸体的绳子。他用力地将它们甩开，内心一阵狂乱地心跳，他把脚贴在城门上，用力一蹬。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地开启，像出现在城墙上的一条裂缝一样。
　　嘶哑的声音让阿尔萨斯想到了极北的冰川，它们游离在冰冷的海水里面，借着水流和寒风的作用，笨拙的撞击在一起。那些声音很沙哑，很沉重，就像眼前这两扇大门发出的声响一样。
　　像一条裂缝，也许是出现在眼前的裂缝，也许是出现在心中的一条裂缝。
　　人群瞬间爆发出响雷般的欢呼，整个城镇的人都拥挤在这一条狭窄的道路上，他们争先恐后地向阿尔萨斯的方向挤来，就像坠入悬崖般狂乱地挥舞着手臂。他们的眼里挤出了久违的泪水，嘴里喊着颤抖的名字，丝毫不顾及两侧士兵严厉地目光。
　　所有的传言都结束了，就在阿尔萨斯踏过城门的那一刻起。他没有变成恶魔的奴仆，他没有变成黑暗的君主。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样清澈，他的步伐依然是那样优雅。他还是人们心中那个代表希望和拯救的王子。
　　钟塔上发出响亮的钟声，响彻整个狭长的道路。人们在钟声中更加的疯狂，他们恨不得马上冲到那个人面前，用最真挚的感情，用最忠诚的动作，跪拜在他的面前，亲吻他脚下那片冰冷的土地。
　　一股熟悉的芳香从天而降，无数火红色的玫瑰花瓣从高塔上抛出，像放飞的鸟儿一样飘散在半空中。阿尔萨斯闻到了这股芳香，花瓣的味道在此刻显得妩媚和庸俗。这股芳香就像人群中的呐喊一样让他感到愤怒和不安。
　　他猛的将头抬了起来，目光像剑一般冲到了半空中。他那苍白的头发像雪崩一般滑落到肩膀的位置。在阳光的照射下，苍白的脸庞一清二楚。他的脸上，早已经失去了英俊的神采，他的脸上，充满了黑暗的谜团和僵尸般的暗色。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空空的眼睛几乎就是野兽张在半空中的血盆大口。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过去岁月的鄙夷和无视，充满了对黑暗未来的狂热和痴迷。
　　阿尔萨斯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红色的花瓣就像一团团漂浮在空中的鲜血，此刻一滴滴滴落在他的肩膀上。那是谁？敢在最危急的时刻阻挡他染指霜之哀伤的强大力量。又是谁？敢在他强大身躯的面前发出心满意足的冷笑。现在，他们都死了，变成了眼前的这些花瓣。他把它们拿捏在手心中，看着那些血红的颜色慢慢枯萎，那些令人作呕的香味慢慢被他身上充满腐蚀的气息覆盖。
　　这个世界，终究是我们的。哈哈哈哈哈~~
　　那个声音出现了，那个来自地底深渊的邪恶声音出现了。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和这个声音搏斗，甚至想用锋利的刀刃将它从自己脑袋里取出来。他在黑暗的冰窟里面发出绝望的声音，他把霜之哀伤扔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保住自己的灵魂。可惜，这个陷阱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精心的准备，黑暗的堕落之路就像毒蛇一样将他的理智和仁慈一一地绞杀。
　　现在，手中的剑他再也离不开了，而那个声音沉寂了如此长的时间，他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是半悬在空中的木偶，那些绑在他身体上的线如今又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他的内心一阵狂乱。
　　如果没有这些拥挤的人群，没有这些跪拜在他面前的骑兵，他真想用力地将霜剑刺入大地深处，喉咙中迸发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嘶喊。
　　此刻，他的心跳到了极点，连握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眼前的这些人如此的疯狂，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行将灭绝的命运，是否预见到眼前暴风的陨落。他们是在为生命最后的时刻欢呼吗？他们是在向懦弱的国王祈福，还是在向邪恶的君主求助。那些声音在他脑海里混成一团，时而是高涨的欢呼，时而是凄惨的叫喊。在眼前这一片局促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恐惧吧！嘶喊吧！将这最后的时光浪费在对我毫无用处的期盼中吧！接下来的一刻，巨大的城墙会在我的笑声中坍塌，黑色的土地会在我的笑声中颤抖，人类的王国会在我的笑声中灰飞烟灭，而燃烧的统治会在我的笑声中傲然君临！
　　阿尔萨斯的脸上终于露出邪恶的微笑，一步步地走向人类的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