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56、第五六章

　　“诸君让让，借我一条道。”

　　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费力挤进来。

　　石兰抬眼看去，先是摩擦出年代感的黑帆布鞋，再是单薄虚缈的宽大道袍，青色略带胡渣的下巴，最后才是被哈欠灌满泪花的眼睛，他晃动着手里的糖葫芦串，笑容悠哉悠哉。

　　“抱歉啊，师兄来晚了。”

　　石兰强忍住鼻梁逸出酸意，仿佛是在外面受委屈回家告状的老幺，素来平静如水的音色带了丝颤抖：“肚子疼……”

　　若未见过太阳的暖意，便能经受住黑暗的冷漠。

　　石兰不是石家最大的孩子。作为上有哥哥下有妹妹的女孩，生活便是她大多时候要面对的苦难。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寒食人家，有什么资格谈亲情？

　　亲情，这种游离在生存之外的东西，是无法慰藉普通家庭的。

　　而今黑绝师父和师兄们，亲手为她披上温暖的保护衣。

　　让石兰没道理不坚强起来。原来那些企图用另类怪异来标榜自己的少年啊，只是想要那份本该属于他们的温暖。人心是捂不热的，人心也不是天生就冷的。

　　石兰席地盘坐，试图用体内真气压制腹中的剧痛。然而蛊毒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巫术，甭管是炁还是殃，通通于腹中化作巫蛊的食饵，甚至助长青蛇蛊的嚣张气焰。在最后一次尝试逼退蛊毒无果后，石兰猛地喷出一大口浓血。

　　在浓血中还有数条黑黢黢的虫卵。

　　邓从大惊失色：“等虫卵破壳而出的时候，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张林动了结结实实的杀意。

　　萧合察觉张林散发出的杀气，不禁退后几步，他双手举在胸前，做好防备的姿态：“等等，张太岁，动手之前，万事好商量。”

　　开什么玩笑，刚才张林暴揍李广志的身影，仍深深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萧合虽然极端厌恶石兰，尤其她三番两次坏自己的好事，可这点恨意与张林的杀气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我的青蛇是三大蛊物之一，杀了我可救不回石先生啊。”萧合料定张林会顾忌石兰的生死，掌握筹码又是另一番姿态。

　　见他短时间出尔反尔，薛柔内心极其不屑：那位大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要重用萧合这种卑鄙小人。要知道萧合这个人，放在巫蛊横行的苗疆，亦是不折不扣的阴险狡诈之辈。

　　听说萧合出身的敦和苗寨，有道上闻名遐迩的三大蛊物。

　　金蚕蛊、青蛇蛊和情花蛊。

　　巫蛊的传承大多靠缘分。蛊物学名叫作“腹中虫”，一般将多种身带剧毒的毒虫如蛇蝎、蜥蜴等，在特定的时辰放进同一个器皿里，使其互相啃噬、残杀，最后活下来的毒虫便是蛊物。

　　蛊的种类极其繁杂，影响较大的有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 、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情花蛊。

　　萧合出生的敦和苗寨，一直将金蚕蛊和青蛇蛊视作珍宝，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有名外界女子带来了情花蛊。

　　情花蛊只能寄附在女子身上，通过身体对人放蛊，也只能传给下一代女子。所以苗寨里有句话，娶妻莫娶拍花婆。

　　与情花蛊的子嗣传承不同，金蚕蛊和青蛇蛊的传承皆靠时运。

　　换句话说，能与蛊物对上眼的，便是它认定的养蛊之人。

　　人选择蛊物，同样的，蛊物也在选择人。

　　萧合抚摸脖颈盘旋的青蛇：“我绝非想惹事，只要石先生肯放过，在下自有手段解蛊。”

　　放过？石兰痛得大汗淋漓，于半昏半沉中溢出一丝轻笑：“我只问你，姚克明身上的人命，你背不背？”

　　萧合露出“看吧，她就是如此的倔强”的表情。

　　无辜得就好像，他方才踢飞姚克明的头颅，只是不想脏石兰的手。而石兰，这个狭隘的素人，竟然“以怨报德”。

　　“石先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合不免惋叹道。

　　无耻。薛柔也听不下去：“要解就解，要打便打。”

　　萧合似笑非笑地看薛柔一眼：“薛妙音说得极是。玉石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口杀人越货的黑锅，背也就背了。”

　　呸人渣。薛柔在心中暗自骂道。骂得邓从忍不住大笑。

　　知道被听见了心声，薛柔面上有些挂不住。邓从和张林都是开了他心通的异人，能听见旁人的心声不足为奇，奇怪的是，王为也朝薛柔的方向望来：“姑娘，你跟他不是一类人。苦海无涯，愿你早日游回来。”

　　薛柔：“……”

　　“也罢。”王为突然将手里的糖葫芦串塞给邓从，挽起宽大的袖子，伸手去摸石兰胀大如鼓的腹部，“师妹忍着点。”

　　石兰心想这厮总算腾出手了，不知道他这个湘西王家的赶尸匠人，能将她腹中的蛊虫驯服到何种程度。

　　忍就忍吧，毕竟石兰实在不愿向萧合低头。

　　等候多时，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石兰刚想问王为哪里不行。倏尔屁股一凉，接着菊花一紧，腹中不到半碗饭的功夫，跟着翻江倒海，石兰双手撑地，硬是将自己支棱起来，当即扶地，呕吐不止。

　　吐得都是大段大段的黑块，方才还是米粒大小的虫卵，此刻已然变成尾指粗细的小蛇，随着吐出来得隔夜饭和呕吐物，散发着辣眼睛的怪味。

　　石兰吐完一波，闻着刺鼻的怪味，只觉这股怪味直冲灵台，让她早已吐不出什么的胃，继续翻腾，满地只剩胆汁和酸水。

　　这股怪味来势汹涌，顿时令围观的好事者退避三舍，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场地，如今只有张林邓从王为和玉石说的几人。

　　等石兰真到吐无可吐的地步，王为从邓从手里扯出一根冰糖葫芦串，讨好地递给虚弱的石兰，可身子仍实诚地定格在几步之外。

　　石兰懊恼地摆摆手，口鼻溢满酸涩感，让她顾不得开口。

　　张林接过王为的糖葫芦串，像哄小孩般哄石兰吃下。

　　糖葫芦一下肚，石兰立刻察觉出不同，吐到空荡荡的气海，凭空生出一股莫名的清凉感，将被胃液烧得火辣的炙热感，悉数消除。

　　“不用着急，慢慢体会。”张林替石兰顺了顺气。

　　玉石说的人见石兰开始闭目修炼，而张林等人也没有阻拦他们离开的意思。于是由萧合带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薛柔留在最后，满含深意的目光看向张林，如瀑的黑发静静地披散在她肩上，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好看到可以忽视皮囊，直浸灵魂。薛柔说：“张太岁，借一步说话，可否？”

　　张林薄唇轻抿，想也不想的回绝：“否。”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藏地吗？”

　　“你很喜欢藏地？”张林忽而道。

　　“喜欢。”藏地有无尽的长风，能吹散心中的疑虑。“为什么这么问？”

　　“你如果不是很喜欢藏地，又何必紧紧抓着藏地不放。”张林伸手，将石兰脸上被汗打湿的碎发，轻轻别在她耳后。却没有空回头看身后执着的薛柔。

　　薛柔只是不解：“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要甘心过平常人的生活。生在云端，就本该翱翔。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这样……才不会乱。”

　　邓从和王为对视一眼，这个姑娘来意不善，说得倒也在理。

　　张林当年在藏地，手执辟邪雄剑，一剑斩断即将化龙的黄蟒。族中长辈皆夸赞如许：古有刘伯温斩龙脉，今有张太岁斩黄蟒。为人世间消灭一场灾祸。

　　张家子嗣果然是人间正道。

　　而他张林，亦将成为道上星火不灭的传奇。

　　只是那年的张林在力斩黄蟒后，突然像中邪了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等一年后再出现，就成了金陵城浸染铜臭味的街市上，一个靠俊美皮相与人合照赚钱的……

　　小白脸。

　　不管其他匠人圈子如何传承，但道术的传承总归离不开世家和师父。张家更是长期霸占着“道门先驱”的名号，和茅山、阁皂山并称为“上三宗”。到张林这儿，甚至会超过民国时期，那个被所有异人忌惮的先祖，张西陵。

　　不管藏地发生什么，张林究竟在那场灭世祸端中，透过六界瞳看到什么，都不该成为堕落至此的理由。

　　张林沉默。

　　他只是紧紧盯着石兰，生怕她一不小心，在他眼前消失。

　　听不到想要的答案，薛柔朝张林抱拳，紧跟着离开了。

　　王为蹲下身，见张林神情专注，手上渗血都未觉察。王为一声叹息，撕下衣袍片缕，为他包扎伤口。其实这个伤口并不大，但深可见骨，看来是刚才在天上揍李广志的时候，添的新伤。由此可见，张林当时该有多愤怒。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最后系上精致的蝴蝶结。

　　张林笑了：“我却觉得都是屁话。己不由心，身如何能由己？”

　　邓从错愕：“你、你、你说脏话。”

　　“不能吗？”

　　“神不说脏话。”邓从笃定。

　　“我不是神。”张林皱眉。

　　“神还不会放屁。”王为抱臂。

　　这次轮到张林怔楞。

　　邓从摇晃脑袋，十足孺子风范：“神曰，我不吃不喝不拉。”

　　王为一摸下巴，对张林道：“所以你不是神。呵冒牌货。”

　　张林先是直挺挺的呆住，而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妙哉。”

　　对。他不是神。

　　他只是个被人们寄托太多希望而弯腰前行的凡人。

　　邓从和王为师兄弟俩一唱一和。这边欢声笑语，那边石兰哼唧一声，似有醒转的势头。

　　与此同时，消停没片刻的白壁玉龙上，迸发出汩汩焰火。

　　白壁玉龙和黑爪金乌之间的太极图盘慢慢旋转起来。

　　“兹拉”——

　　什么声音这么吵？沉浸在心海的石兰终于结束气海运行。

　　“麦克风试音，一，二，三，山丹丹那个花开哟～”

　　这歌声可真对不起他充满低沉磁性的嗓音。

　　“修士们and鬼子们，这里是山海公司与阴曹地府合伙举办的酣畅盛宴，我是你们最爱的主持人，大不吉利。”男声仍在继续。

　　石兰忍无可忍，收回气海，疲倦地张开眼。

　　立刻被满世界的全息投影吓得打出嗝，嚯，嘴巴里的酸味还在持续发酵。

　　打量四周，石兰方才吐的满地污秽，邓从已经叫人过来打扫干净，王为和石兰并排盘坐着，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折腾这么一夜，他的黑眼圈更重了。

　　张林正低头摆弄一个蓝光平板。

　　见石兰醒转，顺手递给她，石兰接过平板。

　　上面赫然写道：阴市斗魂场参赛规则。

　　【1、参赛者不论阴间阳界需满十八周岁。（死够十八年的小鬼也算。）】

　　【2、参赛者需秉承着公平、自愿的原则参与斗魂场。斗魂场一个月仅开放一次，为期三日，最终解释权归人间的山海公司和鬼界的阴曹地府联合所有。】

　　【3、斗魂的场地即二千九百九十九世界。赛事分1v1，2v2，3v3，5v5。个人赛需报个人名号，团体赛需报团队名号。男女不限，雌雄不限，种族不限。】

　　【4、斗魂之前开始阴市拍卖会，卖品为山海公司珍藏品。】

　　【5、参与者仅有（58）分钟准备斗魂所需法器、饰品。】

　　眼看第五条的数字，眨眼间变为“57”。

　　石兰捏着平板不说话。

　　“56”——

　　王为夸赞：“师妹心态很稳。泰山迎面，巍峨不动。”

　　邓从翻白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反应不过来？”

　　话音刚落，石兰牙碜道：“为什么上面的字是古文？”

　　“忘切换简体了。”张林调走篆体字。

　　“真装啊。”师兄弟俩咂舌。

　　眼看倒数计时的数字变成“4”字开头，石兰揉揉眼睛，终于在密密麻麻几十条规则下，找到一行小字。

　　“每个参赛者在参赛之前，必须绑定一个天地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