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47、第四七章

　　小鬼多多醒了。

　　槐木牌闹出很大动静，张林靳晨和魏紫纷纷从房间里出来，瞧此景象，和石兰一样的瞠目结舌。

　　少年睁开杏眼，浑身光洁，犹如桃花般娇嫩鲜艳，两片薄薄的嘴唇配上凌乱的长发，茫然懵懂。“石头姐姐！”那一眼，天真圣洁，眼底的欣喜溢出，像以前一样抱着她亲个不停。

　　只苦了石兰。

　　方才槐木牌突然发出异动，她正蜷缩在被子里看黄帛书，为防止动静过大招来屋里的三个“混世魔君”，赶紧把槐木牌压在身下……光芒一闪，出来个粉嫩嫩的少年。

　　石兰此刻面红耳赤的压在他身上。

　　瞧着身下光溜溜的少年，正欣喜的环抱自己的脖颈，石兰几乎头皮一麻，眼一翻，身子向后滚去。

　　原谅石兰痴活多年，没见过光屁股的小男生。

　　众人笑倒。

　　素人孩子重清誉，尤其女孩。石兰面皮薄，性子软糯，见得惯生死离合的场面，独独见不了这幅香艳。被子、枕头和衣服通通砸向少年，羞愧转怒：“穿上！”

　　少年胡乱套上，魏紫“噗嗤”笑了，靳晨更是夸张，指着他，笑得前翻后仰的：“粉红男孩。”

　　粉红男孩？石兰从沙发下爬回，抬眼见少年套着粉红色的睡衣，墨发如瀑，大眼睛晶亮好看，笑眯眯：“我穿衣服咯。”

　　石兰无语。

　　小鬼多多能清醒，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先前提到，鬼魂的转生，一是需要完全度化身上的戾气，二是需要用六叶的轮叶八宝彻底洗魂。

　　这轮叶八宝就是还魂草，张林从长生道医那辛苦求了来，已给小鬼多多喂下。还需要的，就是完全度化身上的戾气。

　　“你还有什么愿望？”石兰又一次问他。

　　“没、没有啊。”少年咕哝，咬手指，大眼睛咋啊眨。

　　“如果，非要你说一个呢。”

　　“也没。”眼前人忧心的面容印入眼底，想了想，开口说：“想去种棵树。”

　　“种颗树？”意料之外的答应。不该是游乐场吗？

　　“对，种棵树。” 黑黑的眸子，带着简单直接的天真。

　　选好日期，推掉店里的生意，石兰张林带多多先去了游乐场。

　　小鬼多多虽然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骨子里流露的还是七岁孩童的稚气，见冰淇淋、棉花糖、小风车迈不动脚，玩几圈便意兴阑珊。张林抚摸他的头，把一碗冒着凉气的冰端到他面前，少年嫩白滑溜的指敲打桌子，显得很高兴。

　　两个人高兴的吃冰。

　　吞云吐雾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时间过得飞快，落了满地的余晖，石兰不好牵着长大的小鬼多多，只能任由他在空旷的田野间疯跑，撞翻稻草人，三个人再笨手笨脚的安回去。

　　前面是河岸，靳晨和魏紫买好工具，等得不耐烦，揪着小鬼多多的耳朵，挨个数落。等魏紫转过身，小鬼多多悄悄地吐舌，抱住石兰不肯撒手，少年啊，长长的头发如丝牵绊，放不下啊。

　　余晖洒向缓缓流动的河流。

　　种一颗桃树，愿少年粉面桃花，人见人爱。

　　种一颗白杨，愿少年清高傲骨，不畏艰险。

　　种一颗茶花，愿少年富贵康平，长命无绝衰……

　　“好了。好了。”少年比划着，一捧土，一瓢水，也不知，沁了谁家的芬芳。

　　回到‘石全石美’前的巷口，少年松开长时间抱着石兰的手：“我种过树了，没什么心愿了。”

　　是不是，该要走了。

　　迟来的沉闷让人喘不上气，相处久了任谁都有千万般的不舍。

　　石兰却拿出笔和黄裱纸，眉眼微微的收敛，澄净的山水起了雾色。

　　开殃榜。

　　对面‘玉石说’的人纷纷摇头。少女无知又残忍，这么多个时日，就是养个阿猫阿狗也有点感情了。

　　更何况是个粉团团的少年。

　　石兰的指腹捏紧笔，指尖是一种失控的力气，隐约的凌厉和尖锐。

　　少年笑，定定的看着她画出他生命的弧度。

　　熟悉的开殃，他曾被打散很多次，如今也要，做这最后一次的割离。

　　只是他的不动声色，让人愈发心疼。

　　她倒算狠心，在短短数笔间，看到了完整的俞飞扬。

　　埋头，继续开殃，只是黄裱纸上，画歪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

　　又过了许久，一声长叹。

　　“你预备画到什么时候？”张林问她，黑眸深处，镜子般的光滑，折射出的，是她满满的狼狈和无力。

　　“不知道。”石兰伸手，撕毁爬满扭曲纹路的黄裱纸。

　　张林轻轻笑了。

　　“石兰，承认自己的内心，有这么辛苦吗？”

　　少女怔楞，缓和了眉眼的坚韧，半晌，溢出的是：“我只怕，保护不了。”

　　一次又一次，尝遍无能为力。

　　可她，明明就，很舍不得。这样用迟钝木讷掩藏寂寞的人，沾染了美好，有了几分温暖，真的能妄想贪图吗？

　　她想起石馨过生日时，石老汉给她买了个大蛋糕。

　　石馨高兴的拿着蛋糕四处分享，得到所有人的夸奖和赞美。

　　她想起石馨捧着蛋糕递给她的笑颜。

　　她对石馨说：“恭喜你，石馨，生日快乐。”

　　那语气，嫉妒到麻木。

　　她害怕被遗忘，害怕改变不了的命运，更害怕石馨。

　　石馨遭人陷害后，她先是感到惶恐，接着害怕，还有一丝直达心底的欣然。

　　她从不敢告诉别人：世上这么多鬼。唯她这只，最丑陋。

　　她怎么可以嫉妒石馨，她们明明是一母同胞、一天所生的姐妹啊。

　　即便受到了偏待，也不能怨愤啊。

　　石兰蹲下身，唇微弯，无声呼出，心中羞愧至极，连自己都觉得难堪。明明是她无法坦诚地说出内心的想法，还要找着各种借口逼迫小鬼多多离开。

　　恍惚间，小鬼多多握住她因颤抖而笔尖踯躅的手，静静的看着她。

　　眸中那般明亮，直直映在她的瞳中，真挚，温暖而沁人心扉。

　　石兰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肮脏的，本来温柔的眉眼却带着几分慌不择路。

　　“我只怕，保护不了你。我只怕，维持不了现在的美好。我只怕，我们还会有分离的那天。”而我，贪慕眷恋的时光、岁月和美好，都将被车轮狠狠撵过。

　　她惧怕着，这贪慕会随着时间缓缓清晰，推进骨髓。

　　像江离……渺小如她，也曾天真的奢望，白首山的一切是永恒的。

　　只是，哪有什么永恒。有些短暂易逝的温暖，倒不如，打从一开始，冷静地拒绝就好。

　　可望着小鬼多多的眼睛，许久许久，终究还是犹疑了。

　　石兰再次开殃榜，过了半个小时后，小鬼多多大眼睛澄清而疑惑：“我怎么还没走？”

　　“对啊，怎么还没走？”魏紫和靳晨也忍不住问道。

　　石兰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画符出问题。

　　张林心中有了想法，像是验证他的猜测，风一吹，小鬼多多打了个哆嗦，直吵着冷的。

　　鬼，说白了，只是一种灵体，五感闭塞，全凭灵感。

　　没有人类的五感，就自然感觉不到冷。

　　小鬼多多能感到寒冷，这本身就是极不可思议的事。

　　众人察觉不好。

　　回到‘石全石美’，石兰将小鬼多多的变异原原本本的说给黑绝师父。电话那头大吼：“老子跟你说过，不要养小鬼！不要养！你这脑子让天绝老鬼给踢了吧！当我说的话算个球啊！”

　　“不算球。不算球。”心虚。

　　“他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说怎么办吧。”

　　石兰吸吸鼻子，委屈：“我哪有办法啊。”

　　那头继续发飙：“没办法？你还敢养小鬼！”

　　听声音，他们似乎在个热闹的场所，隐约有做法事的动静。

　　说话的人换成了陈刘叔：“老妹儿，你可别听师父的，咱养就养了。你这无知妄为的性情全是这老蔫头惯的。”

　　石兰汗颜。

　　“开殃榜只能送走鬼魂或灵体，既然小鬼头能长大，俨然不全属于鬼魂灵体的范围内，你是轻易送不走了。只是他终究是半个鬼，每月的阴风洗涤还是蛮恐怖的。”指挥着，石兰跑到陈刘叔原本的卧室，在角落里翻出一本垫脚的册子。

　　上面用美术体划完两个字——《鬼道》。

　　“俗话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陈刘叔嘴里嚼着槟榔，说话声呜隆呜隆的。

　　石兰费力辨认着：“让小鬼多多修道？”

　　“正解。”毫不拖沓的挂断，留下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众人。

　　“鬼修道，难得一见啊。先不说人有炁，鬼有殃，人修道的根本在于养精、修炁、凝神三个步骤。而鬼，则生前的炁转殃，这又如何能修炼殃呢？”靳晨发难。

　　“书里提到两个篇幅。”魏紫翻阅：“分为转灵和化形。”

　　小鬼多多情况复杂，靳晨说自家老头可能有办法。

　　他还需要带小鬼多多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