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42、第四二章

　　清晨缓缓地降临，远山雾霭，如盘龙卧峰般的睨视万物。

　　大约八点多钟，山里下起了不小的雨，本就濡湿的天，笼罩着一片迷离模糊。少年迎着雨势攀岩而上，黑发的碎发透露坚毅，再回头，微微弯曲的修长直接带着些许山清水秀的气息，出现在石兰的眼前。

　　石兰承认，对这双手有着难以严明的期许，后来回想起来，大约动容了。

　　这双手的主人，身材极是挺拔高挑，深灰色的眸子沉静如水，却在石兰拒绝他的帮扶后，绽开微澜。

　　他收回手，看着孱弱单薄的她费力跟上。女孩儿向来温暖软糯，昨晚还惊慌失措的样子，此刻面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却毫不退缩。

　　“他们不会怎样。”他疏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石兰也知道。张林等人贵为道家传人，长生道医不会轻易下手。

　　“在上面。”狭窄的山路，破败腐朽的味道。

　　石兰的目光从泛着土腥味的脚下，探寻到崖边一串做工简陋的梯子。

　　说是梯子，只是用几块简单老旧的木板和几条锈渍斑驳的铁链做成的。铁链上爬满绿油油的植物，木板也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叫声。

　　“你是说，隐士村就在这上面？”

　　石兰怔楞的抬头，眼中山明水静，伸手可触及到的通透：“我这要是摔死了，算不算工伤啊？”

　　风吹得简陋的梯子摇摇欲坠。

　　咬着牙，姑娘手脚并用，硬是将自己送上了半山腰。

　　也许累极了，碰到踏实的地面就坐下，闭目间，似乎感到山雨的洗礼，耳边是张灵的脚步声，再缓缓睁开眼，眼前风景秀丽的美好模样，仍深深地惊艳了她。

　　她是大山的女儿，骨血里有着大山的淳朴厚实，自然会被云山雾罩的山峦所吸引，此刻的景色像极了巫山的绵延，细看下，又有别致的风味。

　　阁皂山是道家的圣山，没有过多钟鸣鼎食的佛教神殿，天边也没有沐浴着所谓的宝刹神光，有的只是浓淡相宜的滚滚云海，还有澄净清明的山峰峻岭，站在半山腰上俯瞰，轻快的是河流，浓郁的是密林。

　　泾渭分明又相得益彰的好看。

　　石兰还在欣赏，对面洞窟的隐士已经朝自己颔首微笑。

　　隐士是修行者的称呼。

　　阁皂山、终南山这样澄清的圣地，聚集了太多隐士。他们或是经商失败的老板，或是高考失利的学子，甚至还有柔弱的女子……经历过无数次心灵和□□的挣扎和解脱，才能重生出这般平淡温和的人儿来。

　　他们住在路旁的茅棚屋里。

　　像这样的茅棚屋，大约有上千个，简陋，潮湿，除了桌椅板凳和木床，没有多余的家具，山里不供电，桌上还放着上世纪用的煤油灯。水也是自己从山涧挑上来。屋前一片片小小的菜地是不能踩的，石兰小心记住，避免断了人家几个月的口粮。

　　但凡懒惰麻木的人，都会因受不了物质的匮乏贫瘠，落荒而逃。真正能在山中久远待着的，还是胸怀千壑、五谷自足的隐士。

　　这样沿着山路错落起伏的茅棚屋经年累月，也就成了阁皂山的一景。

　　而他们要找的隐士村，就在群屋之间。

　　午后天晴了一会儿，山里起了白雾。

　　刚到村头，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拦住了石兰，张口就问：“你是石兰？”

　　她穿着干净整洁，容貌清丽，说话的语气毋庸置疑，像个小大人。

　　石兰看向张灵，张灵似乎若有所思，深灰色的眸子流转暗流。

　　“跟我来。”女孩儿步伐轻盈，转眼间要消失了，石兰犹豫着跟上去。穿过村子，翻了几个小坡，转过一丛竹林，一片花海后呈现出一座吊脚小楼，上下两层，砖木结构，镂花的门窗，古香古色，很有民族风和年代感。

　　院内零落桃花，雨水中打着旋儿，女孩儿踩过，留下一地的芳香。

　　轻车熟路的推开门，屋内陈设也简单，多是竹子做的家具，比简陋的茅棚屋多了点精致、考究。淡淡的熏香，浅浅的布艺，看得出主人的好品味。

　　石兰进门前留意了，做工精巧的门牌上刻着娟秀柔美的两个字：婉卿。

　　桌上有三杯茶。

　　女孩儿拿起一杯，轻轻啄了口，眼睛一转，石兰顿时感觉被她看了通透。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这么笑着说。

　　石兰心中渐渐地浮现个猜想。

　　可苏婉卿，明明与黑绝师父同岁，哪怕黑绝师父吃了很多补物，也不可能返老还童。她怎么还会是个女孩儿的样貌？

　　“你想的不错。”女孩儿大方的承认：“我就是苏婉卿。”

　　果然。石兰随着苏婉卿的招呼坐下，屋内的熏香很好闻，有种凝神的意味。苏婉卿起身，往巴掌大的玉瓷碗中，又添了指甲盖大小的香料。屋外细雨霏霏，泥土混杂着花香，不知是不是淋雨了，石兰有些昏沉，眼皮沉重。

　　苏婉卿瞧她摇晃着头，玉手摸向她额头，确认道：“发烧了。”

　　说完，推了推桌上的两盏茶：“喝点吧。能好受些。”

　　张林喝了几口，石兰拿捏着洁白的瓷碗，往唇边送了送，停滞片刻，还是放下了：“苏阿姨，我有事求您。”

　　苏婉卿听了小鬼多多的事，眉头皱起。

　　当石兰说道小鬼多多长大了些，她突然出言打断：“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是鬼？其实就是人死后不愿离开的生魂。它是种脱离肉身独立存在的精神、意识，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捉摸不定，不可控制，就算是湘西的驱鬼术、苗疆的巫蛊术都只能操纵肉身，无法驱使灵魂。

　　鬼是一成不变的，不会学习，不会发展，更不能‘长大’。

　　除非，石兰养的这只不单单是鬼了。

　　苏婉卿让石兰唤醒小鬼多多。一想到小鬼多多为了不伤害石兰，拼命封印住了自己，解开封印是不可行的。如此反复，受伤害的最终还是小鬼多多。石兰不愿看到。

　　苏婉卿：“入轮回要讲究顺应天理，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强行改变命运，自受其害。”

　　石兰急了：“您的意思是……”

　　“救不了。”

　　“没有例外吗？”石兰抱着最后一丝的希冀。

　　苏婉卿笑着摇头：“普天之下，谁能例外。所有的事物，不都遵循着既定的轨迹。”喝完最后一口茶，熏香也燃尽了，炉中落满白色的香屑，她的眼神晃了晃，似在出神：“命啊，不就是如此。”

　　石兰的心愿落空了，巨大的无力感压得她喘不上气。

　　找了个借口，逃离小竹楼，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又下了，她茫然未觉，心里反复念叨着：谁还能救小鬼多多？十年神明草吗？长生道医如此憎恶素人，当真会给她？

　　痴迷间，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石兰刚要道歉。

　　那人却反过头对石兰说着抱歉。

　　石兰摆手，逃似的离开，头沉得厉害。

　　只听身后绵长的一声：“姑娘，留步啊。”

　　石兰抬头，细雨模糊了双眼，依稀可见他发青的下巴。

　　“你是谁？”

　　年轻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山中的隐士。”

　　“隐士，有事吗？”

　　他晃了晃手里拎的酒葫芦，优哉游哉：“姑娘，喝酒吗？”

　　她竟鬼使神差的应了。

　　活到这么大，头回沾酒，是在村口的废弃的磨石上，身边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年轻人耷拉着眼皮，一连串的打哈欠：“诗酒趁年华，祝我们永远十八岁。”

　　石兰纠正：“九七年那年我就十八岁了。”

　　年轻人：“那你、挺老的啊。”

　　石兰：“那是。”

　　年轻的隐士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姑娘模样软、脾气好，说什么也不当回事，万不能欺负了人家：“抱歉啊。”

　　石兰软软的笑了：“你怎么老道歉。从我撞到你，你就跟我道歉。”

　　年轻人也笑。

　　一杯下肚，石兰晕乎乎的问怎么头晕啊，说完伏在磨石上呼呼大睡。

　　年轻人愣，摇晃酒葫芦，还有一大半呢，里面是自酿的米酒，山里材料又稀缺，无法蒸馏，不算纯正的酒，平时只当饮料喝着玩。没想到这姑娘说醉就醉，真给面子。

　　再看姑娘脸色潮红，眉眼皆是倦意，睡梦中还皱着眉，大概有心事。年轻人摸了摸她额头，果不其然的发烧了。

　　“抱歉啊。”没想到是个正伤神的姑娘。

　　山里湿气重，留在外面也不安全，年轻人正准备驼她回屋。

　　挡住他的，是一双白皙若刻的手。

　　“是你……”是认识的人。

　　张灵接过熟睡的石兰。离开带着雨水的磨石，这次是宽厚温暖的肩膀，她小心翼翼的蹭了蹭，发着憨气：“再来一杯。”

　　年轻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捏捏她的脸：“下回。”

　　张灵也不多说，背着石兰，沿着昏黄微弱的灯光，背影琳琅，月色泻了一地。

　　睡到下半夜，石兰被屋外妇女的哭喊声吵醒，一时间安静的小村子亮起无数火把，灯火通明的。张灵开门去看，先前在民宿有过一面之缘的旅行团也在这村子。

　　哭嚎的正是两个调皮小子的母亲。

　　“我儿子不见了！”她反复念叨这句话，中了魔似的。

　　石兰顿时后背发汗，心想：这偌大的阁皂山不会吃人的吧？

　　先是张林等人不见了，现在又抓走了两个小孩。

　　要小孩做什么，又不是……石兰一激灵，同行都知道，阁皂山的九转金丹最为盛名，可谓登峰造极，窥探天道。或许九转金丹威力巨大，数千年下来渐渐消声灭迹。如今能同九转金丹相比并论的，就是尸丹了。

　　炼丹的方法和材料多种多样，草药矿石、奇珍异兽，然而也有比较出格的，比如下宫血、人死后的怨气，还有生辰极阴的男童。

　　瞧着余母晕厥，口齿不清，石兰转去问余父。

　　“你家孩子是农历七月十五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