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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〇章 ...

  •   答应完,石兰就后悔了。年轻人始终不愿透露姓名。

      陈刘叔从黑乎乎的柜子里端出碗白米饭,重重的放到他面前:“吃吧,小白脸。”

      年轻人也不在意,坦荡坐下。深褐色的竹筷,配上瓷白的手,尽管很饿,但丝毫不见落拓或局促。就这样轻缓而优雅地吃着白米饭,眉眼一弯,却是抬头莞笑:“好吃。”

      石兰又开始动摇了。

      他身上没有江离的刻薄和尖锐,像林间静静下着的雪。无声润人,温柔又清寒。

      也许,跟他相处,会很不错……

      陈刘叔收留石兰和年轻人后,没有急着使唤。反而选择闭店。

      “我这小店没啥钱,也就一堆破石头。”他懒洋洋的语气,让人听着想睡觉。石兰随便找了块石头摸摸。不错,挺结实的,稳稳当当的坐下,捶捶酸疼肿胀的腿。

      陈刘叔把眼一瞪,颤颤巍巍的指着她当椅子坐的石头:“这是我价值七十万的太湖石啊。”

      “什么?”石兰惊,起身的瞬间,石身裂出一道微妙的缝。

      陈刘叔差点厥过去:“这是我价值七十万的太湖石啊!”

      石兰慌忙离开,石头不稳,笔直倒下去。啪叽,碎成几块。

      陈刘叔直翻白眼:“这是我价值七十万的太湖石啊……”

      石兰愣怔的看他晕倒:“陈刘叔?”

      没人应。

      “怎么办?”石兰扶着陈刘叔沉重的脑袋,手足无措的求救。年轻人吃完最后一粒米,依然温柔无害的笑,薄唇逸出冷静的三个字:“用水泼。”

      石兰照做了。

      “滚蛋!滚蛋!都给我滚蛋!”陈刘叔被泼醒后骂道。

      石兰抽抽鼻子:“我会还你的。”

      “还我?”陈刘叔不知该哭,该笑:“这是我价值七十万的太湖石啊!”

      “七十万就七十万。”石兰张口说道。老提,没意思。

      陈刘叔一愣,还以为遇到个小富婆,又想想她素人的身份,顿时苦着脸……这丫头大概不知道七十万是啥概念。

      啥概念?能在金陵城付套首付!

      “金陵的首付很贵吗?”石兰迷茫了。

      “贵。相当贵。比买辆宝马还贵。”

      “宝马是什么马?也很贵?”石兰又迷茫了。

      “足够租下我这小店的价格,你说贵不贵!”

      石兰抬头看这间店。光秃秃的水泥地,到处是飞檐走壁的电线,插座多到垒起来,都没有下脚的地:“叔,你这破店也贵?”

      “闭嘴!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陈刘叔要崩溃了。

      石兰委屈,年轻人笑,带着温存和善良。

      这几天,‘石全石美’都在闭店。里面传来大动静。

      几天后,卷闸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有好奇的人往里探,几扇半透光的玻璃门,映着门厅简单干净的氛围。泛着木香的地板铺在脚下,烟灰色的墙,真皮的沙发,几个充满年代感的老家具,手工编织的地摊,还有墙角零散放着的几盆葱郁的幽兰。

      阴暗潮湿的小店焕然一新。

      再说房间,共有三个。一间住陈刘叔,一间放杂物,还有一间……年轻人又委屈的看向石兰。石兰都快哭了:“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这几天,他都心安理得的吃软饭,石兰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而后,年轻人低头,碎发柔软的遮住眼睛,有种落寞的味道:“好吧。”

      石兰的心肝都在颤抖。

      “你、你欺人太甚!”这是她来这用的第一个成语。说完,抱着被子枕头窝进沙发里睡觉。年轻人坦然走进屋子,缓缓掩门。清俊优雅的侧脸融进倾斜于室的月色,棱角分明,又耐人寻味。

      姑娘啊,你可长点心吧。

      睡到半夜,有点冷,石兰下意识的裹紧被子,才发觉是有人对她吹气。

      “不睡觉干嘛呢?”睡意正浓,没有刻意的矫正,巫山话味浓。

      “睡醒了啊。”回答她的是男孩声。

      石兰“呜嗯”应着,刚沉进梦乡,又赶紧吓回来。瞪眼看,青皮大脑袋,晃悠着冲她笑,咧出满嘴的尖牙,皮肤下缓缓流淌青色的血,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出来。

      “你、你是什么人?”吓到结巴了。

      “我不是人。我是鬼啊。”鬼童像模像样的纠正,样子称得上娇憨可爱。只是他一张口,嘴里有浓浓的阴气跑出来,刺疼她的眼。

      “别过来。”石兰捂着眼,弹跳起来,越过低矮的茶几,敲陈刘叔的门:“陈刘叔!醒醒!”

      房间里没动静。

      鬼童浮在半空中飘来,没意识自己是何等的存在,带着孩子的天真和固执,威压而来:“你为什么怕我?”

      “是人都怕鬼。”石兰缩缩脖子,顾不得脚下冰凉,四处找小布袋。

      “你找这个?”意料之外,鬼童拿出小布袋,在石兰面前晃了晃。小布袋是黑绝师父所赠。化天地,又称须弥袋。布袋上画了道纹,鬼怪碰着会疼。鬼童果然龇牙咧嘴起来,指尖生出青色火焰,要把它烧了。

      “你是别人养的小鬼?”石兰总算冷静下来。

      小鬼的说法有很多种,最早流传于中国茅山道术中,像养五鬼,柳灵童子等。在东南亚国家,又有“古曼童”的称呼。要想养小鬼,除了少数高深的道士、先生用符箓、柳木养灵之外,最寻常也是最残忍的方法是用蜡烛烧烤童尸,接尸油,直接炼制小鬼。

      小鬼的作用有很多,聚财、消灾、护宅、佑主……当然,还能害人。

      养小鬼已经脱离鬼魂的范围,属于人为的阴灵。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动静。四周急速下降的温度,昭示着眼前的小鬼是何等的强悍。脖颈后的寒意让人头皮发麻,石兰咬破舌尖,用钻心的疼来恢复神智,集中精神,定定的看。

      石兰失去两条命后,先前吃的阴气上行,盖过天灵穴,能短暂见鬼。

      平常都用勉强压制,不然过多的阴气用耗损眼睛。对石兰这样初出茅庐的新手鬼师,是夺命的弊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小鬼能旁若无人的在屋里行走,怕是屋里的两个人早就着了他的道,还谈什么救援。

      为今,只能靠自己。

      想清楚后,从脑海里翻出黑绝师父教的阴阳术,发现阴阳先生的尴尬在于,除了会开殃榜和相风水,其他都是辅助符箓、阵图。

      可是符箓和阵图、还有她钟爱的无墨笔和黄裱纸都在小布袋里,失去它们,啥也干不成。

      这样想,苦了脸,还要强装镇定。

      “养你的大人呢?”石兰转种方式,试着用沟通解决问题。这小鬼不像其他小鬼,有自己的灵智,应该是经常有人念醒身咒之类的。

      “睡觉呢。”小鬼摇头晃脑,憨态可掬的答道。

      石兰迟钝的脑子有所明悟,目光僵硬的放在两扇闭合的房门上。不会是陈刘叔,或者张林养的吧?

      想想,还真有可能。

      石兰紧绷的神经泄了气,身子瘫软的滑落地,拍拍胸脯:“你吓死我了。”

      还以为有人要害她呢……小鬼也不搭腔,眯了眯眼,大脑袋像气球,晃悠悠飘近,却是猛地变脸,眼睛成血红色,小嘴裂成满是厉齿的大嘴,一口朝石兰的头顶咬来。

      石兰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大头娃娃的口器快速逼近,石兰盯了盯,摸起身旁巴掌大的石头挥了过去。小鬼的口器咬到石头,划破石兰细白柔软的肘腕,血水喷溅,小鬼血红的眼珠子一下子成了猩红色。

      小鬼“呜呀呀”的叫,身子涨成数倍,危险感十足。

      石兰挥动石头的手忍不住颤抖,面临逼迫生死的威胁,还是很害怕。但人的成长多数来源于此,不是毁灭性的打击,就是面临危机时的爆发。你可忍,一时或一辈子。只是锋芒,却只在一瞬。

      石兰对准小鬼的眼珠子,就是一记石锤!

      小鬼的厉齿将要穿透石兰的手肘,遭逢重击,惨烈哀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恢复成正常六岁男童的大小,猩红色的眼珠子变回了黑色,里面有零星的亮光,像茫茫大海中的一盏明灯。

      石兰拿回小布袋,掏出无墨笔和黄裱纸,准备开殃榜。就算是小鬼,也会有殃气。只不过微乎其微,没有最初炼化的尸油,无法彻底驱除。然而,伤他本源,还是可以的。石兰这么想着。下笔的那刻,对上小鬼无助痛苦的眼神,竟会怜悯。

      石兰不敢大意,摇摇头,想把纷乱嘈杂的情绪摇走,她需要更纯碎的心思,去坚守自己的道。所谓道,不过“守心”二字。

      对与错,只坚守自己。

      石兰挣扎的神色很快在克制中泯灭,换来坚定不移的眼神,小鬼看到她的眼,就读懂了,认命的闭眼,随着无墨笔在黄裱纸上跳动,身上起了淡淡的青烟,犹如在清晨的林间,那是最原始的气。

      小鬼的身形渐渐模糊,渐渐消失,最后归于从狭隘的气窗里挤进来的一抹晨光。

      这一夜,石兰筋疲力尽,却没有驱鬼卫道的快感,总觉得如鲠在喉。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翻腾,搅得她难受。

      她手肘有伤,艰难的爬回沙发,浑身瘫软,有些无力的想,也许鬼跟人一样,有自己感情。她能开殃榜,能驱鬼,能做旁人不敢想的事,却无法像正常人般,把鬼当做异类、死敌,甚至赶尽杀绝。

      她现在才觉得,作为阴阳先生,并不像表面的正直光鲜,有太多的迷惘。

      而石兰,才刚刚踏入驱鬼卫道的领域。

      还要面对很多挣扎与抉择,甚至拷问内心的处境……

      石兰发烧了。昏睡一天,傍晚才醒。醒来就看见年轻人的背,笔直挺拔,有种竹林的味道。他在看书,动作轻缓而优雅,带上长年累月磨合的考究,渗透骨子的高贵。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像林间徐徐拍打的扇叶,轻柔从容。

      石兰动一动手肘,疼出声,年轻人没回头,声音像是从寂静山谷里传出来的回音。

      “今早的事我都知道。”顿了顿:“只是那个小鬼身份不同,是一个道行很高的人养的鬼曼童,要来取我的眼。”

      他这么说着,回头浅笑,夕阳在他眼里,回应壮美。

      他的眼,黑白分明,仿佛藏着岁月,又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的眼?”石兰猛地想到:“能看见鬼?”

      年轻人颔首,笑容浅浅,像雪花飘落的轨迹,折射平静和温柔,风一起,凌乱石兰的眼。

      石兰偏过头,有些赌气的说:“那你还不出来帮我……”

      叱责谈不上,经过这一役,她学会了选择。人生无非是做选择,不回头。面对小鬼无辜委屈的眼神,她在动摇间还是选择开殃榜。现在想想,也不后悔。

      年轻人又笑,没有了轻松和温柔,变得深沉、厚重,“我知道,你行。”

      可能夕阳真的很光芒,她竟生出融化了的感觉,再开口,尾音流露薄薄的颤抖,压不住的震惊。

      “从没人相信我。”

      从没人相信……她能改变素人的命运,学会阴阳道术,在沉浮起落的世间站稳脚跟,甚至找到自己的信仰,自己的道。

      所以三绝师父一味的庇护、包容和妥协,不做任何圈定和要求,只求她仍保持素人的平平无奇,最后浑噩度过余生。她努力笨拙的开殃榜,不是为了度化留恋不去的鬼魂,只为了度化自己遭受异眼而郁结于心的罪念。

      所以江离不会对她说真话,不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对她的一条命有过纠结与不舍,他的难以抉择和苦楚,她从来都是最近的旁观者,无法撼动,无法参与,只有最后的落幕带上悲壮和凄美。

      如果他说了,她也就懂了。

      她永远是被选择的一方。世人只知道素人愚蠢莽撞和天真,却忘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哪怕是素人。

      石兰捂住眼,没有抽搐和哽咽,指缝流水,仿佛宣泄多年积攒的不满。

      “没有人在乎素人的感受,好像是人就该争当第一,却忘了世间的傻瓜多于智者,我们都要学会接受。然后改变。”她轻颤的语音出卖她的心思,在她捂得严实的手背上,又覆盖一双莹润如玉的手。

      她削瘦梗住的脊背终于有了颤抖,累及锁骨的黑发蜷缩起伏。

      “我是素人,可我不要唯唯诺诺的忍,我要锋利的角,我要坚硬的壳,我要能劈开世俗和歧视的刃。我要自己选择。”她突然抬头,眼窝还在潮湿,泛着光亮。

      年轻人还是笑,轻盈盈的,透着平和,还有浑然天成的雅致。

      “我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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