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2、第〇二章

　　白首山山上永远有春花贵树，明媚阳光，万里晴天，碧空浩远。

　　石兰终于能有自己的一间小木屋。

　　以前她都是和石馨挤一个屋，石老汉睡在门前临时搭建的茅草棚下，石家唯一不漏雨的小石屋给了用功读书的大哥石韬。

　　山里天气阴晴不定，每到梅雨季节就头疼。

　　屋外大雨滂沱，屋里也不会闲着，必然小雨淅沥。有时睡到半夜，石兰被雨淋醒，披上蓑衣，爬上三四米高的房顶，东补补，西补补。回屋一看，石馨半个身子都快泡在水里了。

　　“姐，姐……”

　　石馨得了一种怪病。白天是个‘石头人’，晚上倒‘灵活’许多，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词，缠石兰给她讲故事。

　　石兰没办法，只能强打精神，将石馨单薄孱弱的身体揽入怀，像旁人母亲做的那样，轻轻拍打。

　　余光瞥见石韬的小石屋，昏黄的灯光一如既往地亮着。

　　她有时也在想，能有一间不漏雨的屋子，该有多好。

　　现在有了。

　　只不过隔壁住着一个尖酸刻薄傲慢无礼的少年。

　　“石丫头，敢偷看小爷洗澡，挖你眼珠子。”江离恶狠狠地瞪她，猛地关门。

　　“我呸。”石兰学会了走向江离的第一步，粗言粗语。

　　三绝摇头，将这对互有敌意的小儿女叫到跟前，带他们越过草海。

　　来到三条道上。

　　通往山下只有这三条道，道口各放着一块沉甸甸的石碑。

　　石兰跟随三绝上山时，走的是中间的道。仙人道。

　　其中的险峻，自然不用多说。

　　再看左右两边，各是天师道和阴阳道。

　　“我知道。”江离高高举手。他鬼马点子多，不像石兰看起来呆愣，一副聪明样，惹得三绝连连点头：“你说。”

　　“道不同，不相与谋。”江离嘲弄的看向石兰。

　　石兰憋红脸，威胁的扬起拳头，像吓唬村中嘲笑石馨的坏孩子一样：“马屁精。”

　　凡间有‘三出’--出道，出黑，出马。

　　出道，则是道教。以张道陵传下来的张家、许逊传下来的许家、萨守坚传下来的萨家、葛玄传下来的葛家等四大世家为主，开枝散叶，分源截流，成为了今天人们口中的‘小道士’。

　　出黑，则是首都以北常提的阴阳先生。

　　出马，则指一些灵物，例如狐狸，蛇，黄鼠狼等，为自身修炼或接受上神的任务，来到凡尘选择一位出马弟子，积累功德，达到位列仙班的目的。以胡黄蟒常最为多见，被世人称为四大仙家。

　　而天师道、阴阳道和仙人道分别对应着出道、出黑和出马。

　　三绝微微颔首，让两个娃娃自己选择。

　　江离挑了仙人道，大摇大摆的走去。

　　“走仙人道之人，需孤傲自在，颠沛流离，路上猛鬼奇兽，真假难辨。”仙绝面色担忧，如是说道。

　　剩下两条道。

　　石兰挠头：她什么也不懂。

　　天绝故意给她指阴阳道：“石兰娃娃，那里好。”

　　“放屁！”黑绝跳脚：“别往我这儿塞。谁都知道阴阳先生传男不传女，收了女娃娃，我还有啥脸面混迹江湖。”

　　“男女都一样嘛。”天绝揶揄：“还是说，你想把她撵回去？”

　　石兰赶紧拉着黑绝，苦兮兮的求情：“别、别啊。”

　　黑绝是个十分猥琐的中年人，看起来阴气沉沉，笑起来寒意兮兮，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捏捏石兰的脸颊，郁闷道：“就这没有二两肉的女娃娃，领出来还不被人笑话死。”

　　“不会不会。”石兰不想回去。最起码不能刚被领出来，就被领回去。她拍拍脸蛋，使劲笑：“我能吃胖的。”

　　黑绝从鼻腔里哼出一团青烟，“叫爸爸。”

　　石兰：“……”

　　身后天绝和仙绝被他吃瘪的样子逗乐：“老不正经。”

　　石兰没想过阴阳先生是干什么的。山里的孩子能吃饱能穿暖就是福气，管不了其他。

　　两年后。

　　“石兰娃娃，来吃。”黑绝师父招呼石兰。他手里捂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看得石兰几欲作呕，“不要。”

　　不由分说，下肚。

　　石兰苦着脸，仔细回味嘴里古怪的味道。小心翼翼的问：“又是啥？”

　　黑绝师父贼眉鼠眼的一笑，“你猜。”

　　“地鼠肉？”昨天吃的是这个。
　　摇头。

　　“棕熊爪？”前天吃的。

　　再摇头。

　　石兰越猜越心寒。耳边回荡起阴谋得逞的奸笑：“是兔子眼！”

　　“这可是好东西啊。用的是刚满岁的山兔，很补啊。”见石兰吐个没完，生怕糟蹋了宝贝，黑绝故意板起脸，“入道时，师父怎么教你的？”

　　“以形补形，吃啥补啥。”

　　“说说你这三年来有啥改变？”

　　“吃了地鼠肉，跑得快了。吃了棕熊爪，力道大了。吃了猴脑，脑袋灵活了……”接道：“吃了兔子眼，我就能开阴阳眼了？”

　　“不能。”一口否决。

　　“那我不吃了。”石兰转身就走。

　　“回来。”这女娃娃啥都好。做饭、洗衣服、打野味、烤飞禽，又是四柱四阳之身，好运爆棚。天塌了，砸不到。地陷了，照常睡。

　　更令人艳羡的是，一生能有三条命。原本最适合走上驱鬼除邪的路。

　　可惜啊，偏偏生成女身。一双眼睛，永生看不见鬼。

　　如果不是靠这些珍兽异宝使劲的吃，使劲的补，连最最基本的“殃榜”都开不了。

　　“对了，山下有个刘阿婆病重，你代我去看一下。”说这话，黑绝自己也吓一跳。刘阿婆病重是怨鬼作祟，离死不远，这次请他过去，也就等刘阿婆这边闭眼，那边好开“殃榜”。

　　石兰娃娃，一个人能行吗？

　　石兰听后，眼神晶亮。吃了那么多，补了那么多，她终于可以独自驱鬼除邪了？

　　说完，高高兴兴的收拾包裹，沿着阴阳道往山下走。

　　“阴阳道，走这条路的人需坦荡从容，坚忍磨砺，路上多悬崖陡壁，山峦叠嶂，需走尽千山万水，看尽繁华，方得始终。”

　　石兰两年没离开白首山，猛地见到村子，还真有点雀跃。

　　还有熙熙攘攘忙碌的人群……和混在一群黑乎乎的泥孩子中间，蹲在地上，满眼幸福的咬着半块糯米糍的少年。

　　黑色蓬松的碎发柔软的贴在额前，露出高挺秀气的鼻梁，白皙精致的五官浮起一层淡淡的绒毛，薄唇呼着气，白雾清晰可见。

　　唯独他的面容，在阳光下耀眼的，近乎刺眼。

　　“小子，要不要再来一个。”村头摆摊的婆婆招呼。

　　少年囫囵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糍，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要啊要啊。”

　　石兰看着少年接过还热乎的糯米糍，满足的弯了弯眉眼，漂亮的眼睛写满满足感，始终没往她的方向望来。看到少年吃得满嘴都是，石兰悠悠一笑，悄然走近，掏出口袋里的纸，替给他，“喏。”

　　少年没接，只是抬头，眼底里的温存随着夕阳落下，悄然消逝。

　　“不要你管。”

　　那时，他还是个吃着糯米糍就会笑弯眉眼的骄傲少年。对一个香喷喷黏糊糊的糯米糍的热爱程度都比对她深。他眼里有光，身上发亮，像一颗澎湃激昂的小宇宙，滚烫，惊人，容耀，非凡。

　　石兰发誓要远离这个另类别致的少年。

　　而后，没成功。少年含着糯米糍，好巧不巧的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我看看你都学会什么了。”

　　“跟屁虫。”石兰嗤笑。

　　来到刘阿婆家里，苍老的刘阿婆岣嵝着腰，被一屋子的人围得喘不上气，干枯的双手拼命抓着树皮似的脖子，好像要把脖子拉长：“呜噜……”

　　“妈呀，你到底咋了嘛!”刘阿婆的长女叫翠芬，嫁到隔壁村，生了三个女儿，受尽男人和婆家的气，听闻刘阿婆身体不行，跑过来叫屈叫惨：“你要是走了，我也不能活了!”

　　“大姐，你可少说两句话吧。”吧嗒吧嗒抽着烟的是刘阿婆唯一的儿子，王铁贵。脸如蟾蜍，猛的一看，十分可怖。尤其是他那眼神，直勾勾盯人时，有种阴狠。

　　石兰镇定心神，堂而皇之的穿过众人，来到刘阿婆跟前。

　　刘阿婆紧闭双眼，不知死活。石兰伸手去试刘阿婆的鼻息。

　　王翠芬一把拽住石兰的手：“哪来的毛丫头，家里要死人了，你往这凑啥凑，滚开！”

　　石兰看了看王翠芬，语气平和：“大姐，我是来开殃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