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乐道 ...
-
敲门声响起时,喻晚三睡得正熟。
喻闻引着几个同窗进门,来开门的喻静一偷眼瞄去,恰好和正注意她的武霁目光撞个正着,瞬间霞飞双颊,不知所措。
武霁,是喻静一指腹为婚的准女婿。
同行的还有一个韦姜,出身富商家,最是落拓不羁,此时盯着那绿莹莹的蔷薇棚眼睛直放光:
“一路上热的我喘不上气,只有喻兄家的木香棚最吸引我……”
说着抬脚径去,眼看就要触到那碧玉一样的阴凉,却被人抓住了小臂,回头一瞧,正是笑的一脸温润的喻家大哥。
“韦兄止步,这时小妹定在棚里歇凉,还是不要惊醒她。”竟不由分说的拉着韦姜往正屋走去。
韦姜被强拉着,亦步亦趋,一脸难舍,叹气道:“喻大郎,你也太宠你家小妹了吧!”
走在旁侧的刘钰拍拍韦姜的肩膀,不太赞同:“可不一定是宠,说不定是怕呢!”
喻闻笑道:“胡说!”
“我刘仰生向来有凭有据,我说一件实事,几位也给我做个见证。”
“上次休沐,辜夫子让我与喻兄给书院抄书。当时正抄到一句‘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本是一句‘以小见大’的经典禅理(须弥山里住着帝释天四大天王,喻示大千世界,芥子即是草籽,比喻微小事物)。我当时赞了一句,喻兄颇有些不赞同,但也没开口反驳,你道喻兄做了什么?”
这时几人已经落座,韦姜正专注听着,话一断他就不依了:“快讲快讲,我们要知道了还听你说?”
刘钰偏是个慢性子,慢悠悠的睃了一眼韦姜,端起盛酸梅汤的粗瓷大碗,抿了几小口,舒一口气道:“爽快!”
武霁哈哈大笑。
“仰生还是快说吧,韦姜这厮是猢狲变得,你再拖个片刻,他就要跳脚了。”说罢几人一应大笑。
刘钰等众人止了才接着说:
“喻兄当时一言不发,跑到院里捡来一枚草籽,放在我面前,一本正经的说,‘仰生,你把帝释天叫出来吧!’”
武霁愣怔一下,又是大笑。
韦姜惊叫:“这不是耍赖吗?”细思又觉得好玩,嘿嘿笑道,“可还真辩驳不了,把那些玄学禅理搬出来大论特论,非但没了意思,还显得伧俗。”
“可不是,”刘钰接口,“当时我可不就哑口无言了,那时与喻兄还不太熟,也不好深问,后来越来越投契,说起这件事,喻兄才说,‘这是小妹难我的问题,我也是无解,才拿来难你。’”
几人又是大笑。
韦姜连连点头,“喻家小妹这般厉害,喻兄拉我一把是对的。”
“喻兄也是好福气,两个妹妹皆是不凡,大妹过目不忘,二妹聪明伶俐,羡煞我。”刘钰有感而发。
几人又是感叹几句,就转到时事上去了。
晚三早就醒了,见正屋里几个青年正在争论时事,手里拿着蒲扇,还是挡不住汗流浃背,可是眼神却格外清明,时不时文采激昂,嫉恶如仇。
这才是人生啊,这些人不同于她曾经的雅致优渥,谈论精衣细食,讲求姿态仪容,他们却活生生的,安贫乐道,不因为贫困低微就丧失除暴安良兼济天下的志向。
也不知她曾经的那一类人和这些纯善学子会不会殊途同归,哪怕只有一个人。
她摇摇头,正想去打些井水来,给他们降降温,可没等迈步,就听到屋里说道:
“……遍观朝野,如今也只有惠王敢和褚家叫板,上次衡商舞弊案,京城学子联名抗议,褚贼竟敢调动龙骧卫镇压,若不是惠王调来轻骑军抵挡,恐怕顺安街上血流成河……”
“惠王一己之力毕竟有限,今上黯弱,褚家把持朝纲已逾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这其中的勾连牵扯……唉,惠王虽为皇亲贵胄,寡不敌众啊……”
晚三静立,嘴角噙着迷蒙的笑。惠王,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顽劣少年,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真意外!只是褚家,依旧强劲啊,这世道!
晚三将一盆凉水端上客厅,韦姜盯着她,见进来的小姑娘,眉眼精致,肤色白嫩,一双眼睛灵动清澈,俏生生的仿佛二月枝头的白茶。和喻静一很是相像,却又让人一眼就分得清,于是有些愣愣的:
“喻兄,这是你小妹?你这两个妹子莫非是双生子?”
喻闻一愣,“只是长得相像而已。”
“不对,不对,我家里就有一对双生妹妹,也是这样相像,一眼都分不清楚……”
这家伙倒是个死心眼,说话也随心所欲。晚三就存了戏弄的心思,于是便作恍然大悟状:
“我刚进来时,韦公子一眼就把我和姐姐分的清楚,回到家里却分不清两个妹妹了,明明是一般相像,怎么就情况不同了呢?莫非,韦公子看家里人和外人的眼光是不同的?”
“不是,我、我……”韦姜讷讷,“我说不过你,我认输了。”
认输也是一片坦荡,丝毫没有芥蒂。晚三顿时生出好感来,眉开眼笑的将打湿的巾子递给他,“韦大哥擦擦汗,刚打上来的井水,凉着呢。”
转眼间,又成了一个淳朴的小丫头了。
自她进来,刘钰就暗暗观察,这会见她灵动讨喜,心里越发喜欢,不动声色的存了一份别样心思。再看喻闻温文尔雅,当大舅兄很是不错,武霁丰神俊朗,当姐夫也是很光彩,再加上三家都是读书人,三人又志同道合,这么亲上加亲,真是天作之合。想着想着,就乐出了声。
“仰生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武霁见他傻呵呵的自得自乐,冷不丁发问。
刘钰尴尬的咳了一声,眉目讪讪,“没、没什么,啊,对了,刚刚韦兄不是有件密辛和咱们说……”
韦姜擦了脸,清爽十分,难得正色:“也是靠着家里在京城经营几家饭铺酒肆,才得了这个消息,这说来是件不光彩的事,事关咱们明乐县的常翰林,传君子不传小人。”
“常翰林光风霁月,当年挂印辞官,就是因为不甘心被褚贼驱使,这事却又相关褚贼,因此有些难以启齿。”
“褚贼有三个儿子,长子早夭,想必诸位也听闻过当年的荒唐事,给死了的长子强娶文昌郡主,最后迫的郡主香消玉殒……”
话音未落,晚三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窜到头,顿时头晕目眩,心口灼痛,狠狠咬牙才挺住没有异样。文昌郡主,竟是将近十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如今听来,还是这样熟悉。
“如今是次子风光,上次衡商舞弊案镇压学子的龙骧卫,就归这个褚二辖制,为人十分阴损酷烈,在京城提起褚二,小儿止哭。褚二早些年纳了一房如夫人,正是姓常……”
常浮盈,竟不是最后渔翁得利的那一个。看样子当时褚二许她的夫人之位可是没有兑现呢!伤天害理,用尽阴私手段,最后只得个如夫人,这可真叫世事无常!也是,和褚二玩心思比阴损,常浮盈太微不足道了。
“这位如夫人出身不高,父亲就是个低品武官,近来不知怎么的追究来去,竟跟常翰林家里攀上了族谱。常翰林家中往上说可是两朝帝师,清流楷模,如何肯认这么个认贼作父数祖忘典的亲族,那边出了如夫人的常家也不罢休,将官司打到了御前,今上能有什么主意,听任褚贼的安排,说要从京中遣人调停,如今京师闹得满城风雨,就等着看是让谁做这个与天下清流为敌的奸佞!看着吧,不多久京里来人到了明乐县,又是一番风雨。”
“恬不知耻!”喻闻难得一次咬牙切齿,他一贯温文,这次也出离愤怒了,“当初常翰林位居翰林院掌院学士,褚贼想拉拢未果,常翰林为了不失节,辞官回乡,如今已经归隐多年了,褚贼却还要想方设法沾上干系,一点脸面也不顾惜。”
武霁握拳,“最无耻的当是京城那个什么常家,攀附富贵做了奸贼帮凶也就罢了,还要给本家抹黑……”
晚三想说,常浮盈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本家算什么,廉耻算什么,她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至于个中手段,她不在乎。
晚三曾经恨过这个人,无比憎恶,可当她成了这个喻晚三之后,却不恨了,感情只适合用在有感情的人身上。憎恶这样毫无是非观念的人,本身就是浪费憎恶。
只是,常浮盈这样的人,不会做赔本生意。褚南鹤这样不要脸面的拉拢常家,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皇帝不行了。不过皇帝才三十出头,春秋鼎盛,不太可能。
第二种,惠王太强大了。曾经那么顽劣的惠王?可能吗?晚三简直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