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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所谓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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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如雪,空庭若斯。
烟花再绚烂不过,星辰都失色。
厝池细数这几载,这么过来,亲近的人没有欺骗,至多隐而不报。上到师父,下到侍女仙仆,没有人对她不起。要说多温情,多温暖,也不然。相比在扶桑秘境那几年,算是活得轻松自在的。没有暗杀,没有鬼蜮伎俩,没有背叛算计,更没有无端亡命之事。师父这些年来照顾她,不论是在众人眼里,还是在自己眼里,都是尽到了职责,尽了心意。可越是尽心尽职,厝池反而不舒服。他们明明是挚友,最后却成了师徒……这种转变,让她无从适应,也没办法适应。以前是记不起前尘往事,不知道;现在,他又让自己去了秘境,知道了自己身份,明白了自己是谁,更清楚她和他之间原先并非师徒而是左膀右臂的挚友!待离开了大荒,离开了神域,回到山门,她如何称呼他?
是依旧不卑不亢、敬重有礼的称“师父”,还是像千年前共事时唤一声“承宇”?
还有,什么关系不成,偏偏做了师徒,这算什么?是刻意的疏远,还是隐而不发、忍而不作的埋怨?
再有百里,又如何相待?
危楼风满,厝池按下眉头。风割人面,雪漫山城。千千愁绪如雪漫,本就不是精于算计的人,人情世故清疏,只留下四个字在心头:“如何是好”!
相见欢,相见难,相见尴尬。
看够了雪景,正打算回去,不再吹风,风却猛然刮得更凶,嚎啕、刮卷、撕扯。间夹着雪花漫漫,只看见那一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屋舍成片的倾倒,巡行的城兵从远处集结过来。
卿鸣一掌玄清之气,春风送暖,舒适的花草香氤氲开来,轻轻巧巧的撇开了对面人凌厉的爪势。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卿鸣不想在雪城太惹人注目,见好就收,就势倒飞开去,对手没想到他居然落跑,表情显然一愣,立马追了上去。
厝池看着那个傻对手追着那个假傀儡跑了,自己转回视线盯着眼前人,退了两步,给他让出站脚的位置。
没想到,到山顶来看雪景反而看到了一场好戏,貌似还是“渣男怨女”的戏本儿。心中不知道是鄙夷那女子智商缺缺,还是鄙夷眼前人薄情寡义好:“啧……”
真是好颜色啊,厝池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美的探寻,有看的从来不错过。及时行乐嘛。毕竟平时性子已经够无趣了(亏得她自己也知道),难得保留一个有趣的、养眼的好习惯。
卿鸣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她,掩去心中惊诧,仿若初见,客气得很:“嗯?可否借个过?”得留个好印象啊。
厝池朝右轻轻挪了一步,让出巴掌大的去路。卿鸣有些紧张与她擦身而过,手里捏了一把汗,就怕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刚刚与那魔女打了一架,她看见了不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吧(还真是真相了)?
千万不要说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对敌人下得去狠手,对自己狠得去刀,阴谋诡计耍得毫无愧疚、得意洋洋的他,会对一个女孩子紧张就是矫情、不合情理了。你试试你中意了几万年的姑娘,一直走高冷路线,她什么都好,什么都优秀,什么都让你望而生畏。在你唯一那一次有机会救她的时候你眼看着,生生错过,你心中再见她的时候会不起波澜?紧张自然会有,但也只有那么一刹那。
说起来啊,卿鸣也算倒霉。几万年前,在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就遇见过。那时候再怎么说,他也是偏偏一俊俏小少年,可她偏偏再也记不起他了!扶桑秘境的事,封印千年,她又想起,就是想不起从来没被封印过的有关他的记忆。
不舍偏头回看时,一时担心,那么单薄的衣裳会不会着凉?山上这样的寒冻。
厝池本想等人走远就离开山顶,突然,“窸窸窣窣”……厝池警觉反手一抓,真好落在自己左肩,触手是细滑肌肤,凉丝丝地浸入手心。抬头一看却是刚刚那人。
“姑娘好警觉啊~”卿鸣悠悠的说道,“我只是给姑娘披一件袍子,免得着凉,对女孩子不好。”眉眼里都是善意的笑,声音温和得不像话。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温暖的毛裘围在脖颈舒服得让人喟叹。
“还有,可以不用抓住我的手谢我。”是调笑。
厝池面上一红,撒手退开,收下好意:“多谢。”不是她什么东西都会接受,实在是,这个裘袍太舒服了!硬拒绝开来,大家多少会有些尴尬。
“风大了,就算披上袍子看,也容易着凉。姑娘要不要与我一同下山去?”卿鸣终于稳住了心神,费尽心思要和她多相处些时间。
“好啊。”回答的事清冷的声线,淡淡,浅浅。
一路上各怀心思,想攀谈的却不敢太主动,怕吓跑好不容易逮住的心心念念。偷偷瞧美人的只想静静地瞧,也没开口的意思。于是,一路上几乎诡异的安静。卿鸣自己也觉得自己见着她后太反常了。风雪一路刮着“哗啦啦”,直到客栈,厝池不深不浅的道了声谢,头也不回的就走进去了。落下卿鸣一个人立在门口愣了小半会儿,自嘲的离开。
从来清浅,哪来缘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里只有雪,还有雪白、晶莹的花,雪白的日月更替,凉风没有一丝,人间好时节也没有,朔风倒是满山吹。
所以,厝池今天养眼好了,一夜好眠。
她本来来雪城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没坐过打算。按归期,她应该回到山门了。可是她偏偏来了,来雪城采茶,也是散心。
“叩叩……”门外传来柔和的女声,“姑娘,采茶人还有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您可是要我们进来此后您起身?”这可不是谁都有的待遇,这间店的掌柜是个机灵的人族,厝池住的自然是他们凡间说的“天字一号房”!
透过纱窗,还是清晨,外面大雪纷飞,白阳当空,是适合采雪芽茶的时候。这种名茶,产自云山,不畏寒冷,抽芽而出,冷香凝珠,无须加工,天然而成,落茎而干。
厝池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雪化开的温水端进来,袅袅的女子,与水的温度一样恰到好处的柔和内敛,垂首间是恭敬,纤纤一双玉手呈上帕子,一举一动都是调教过的涵养,一个侍女的规矩,一间客栈的风骨。。她不喜欢约束别人,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规矩的人。宾至如归的伺候,爽爽利利地洗漱出门,让她不禁总是忆起从前扶桑的日子:同样柔顺、同样规矩、同样有涵养的侍女一行行,威武的覡兵一竖竖,恭敬的大臣,威严积重的族长,小有拘谨的百里无涯,温吞的承宇……只是不似当年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被让学会了许多东西,学会了身为上位者的矜贵、不怒而威、恬淡、稳重,就是没有学会如何温情脉脉。牵绊于她至始至终就是近似无的存在,所以肆无忌惮,不顾他人生死,乃至灭族。最后的拼死一搏也不过是求个心安,一报还一报。经历的那么多生死,亲眼看见自己的玩伴儿遭自己波及,身死神柱下,族长最后也撒手去了……这些仿佛还是吓不住她,心坚如铁,凉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