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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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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初冬,阴霾的彤云,已经压在这国事日衰的天子脚下,低锁山河,雪漫京城。
小巧的嘴,呼的一声吹燃燃纸,点亮卧房中的一支蜡烛,摇曳的红光,仿佛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惨淡,兀自兴奋的映射着室内的两人,一片旖旎柔情!
秀芸把烛台放在桌上,看看在一旁出神的长英,默然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烛光,便在这一刻摇曳,搅得人心不安,打乱了寒冬中的一屋春情!
长英听到秀芸叹气,反而丢开自己的心事,笑着站起来,走到秀芸跟前儿,把他按在椅子里,取过一把梳子,打开辫子,梳理起来,指尖触过冰凉而滑顺德青丝,陪笑道:“怎么,不高兴?”
秀芸回手握住长英的手,压在自己的肩上,道:“人家是看你也闷闷不乐得,才高兴不起来,我知道,为了我…”
长英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蹲在秀芸的身前,抬手捂住他的嘴,嗔道:“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你提这个,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什么也不打紧。”看着秀芸还是愁眉不展,于是笑道:“再说,你也丢下不少,要还在堂子里,你也不知能堆多少金山银山,咱们都是丢下不少,就算扯平了。”
手温柔的,却假作生气的把按在自己嘴上的手挪开,转过身子,对着一团漆黑的角落,道:“你明知道我是不在乎这个的,我是为了令尊大人,他那么好一个人,你们又是父子,这…唉!都是我的罪过!”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一翻别样的滋味,他摸不准跟着长英是福是祸,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要还在堂子里时,夜夜笙箫,暮暮缠头的日子是少不了他的,那天自己寻死觅活从光裕堂出来时,秀林躲着没有出来,是怕了吧?当时自己的气势也真是厉害,那股子恨劲儿现在想着都有几分佩服自己的。还记得在和师父决裂时秀林惊恐的眼神和死命拉住自己的手,但是还是没拉住他。胡玉芯要自己除了贴身的衣物外,不准带一样走。记得当时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门口,长英和轿子就在街上等着,自己却不动。却看是秀芝卷着包衣服的包裹出来,也说不上十分得意的样子,昔日的宿敌被扫地出门。但是当自己接过他摔给自己的包裹时,看见他瞥了一眼长英,浮出一丝冷笑,至今嵌在自己心里。
提起父亲,长英也默然,本来父子间就少有天伦之乐,平日就绷着,现在,为了这一档子事儿,更是疏远,不由暗恨自己,既不忍老父伤心,又学不来父亲那一腔肝胆的样子,为家里出点力,只是这么着。过了好一时,才幽幽道:“他本来就是那样,你不来,对我还不是对下属一样?你别太在意,这快俩月了,再大的气,也就消了…”但今日毕竟是父亲的生日,这样尴尬着,到底不是个滋味儿。
两人正自发愁,突然老爷的长随,堆门进来,神色既是慌张,又是无奈,哈着腰道:“老爷请二位过去呢!”
两人一愕,不知为的什么,看见长随如此的慌张,只道老爷孤拐脾气又犯了,长英慌忙把蹭起身的秀芸又摁会椅子,道:“不,秀芸不能去。”
“二位,快着点儿吧,老爷不会怎么样小芸爷的,您,还是赶紧的吧!”
“是啊,二爷,要是老爷容不下我,也不留我到今日,就有事,躲也躲不过的,走吧!”秀芸一面说着,一面反而催促起长英来。对那长随道:“何叔,咱们去吧!”
等三人前后来到书房,秀芸长英不由一惊,长英更是哭着跪在地上,道:“爹,您这是怎么了?有事儿,您冲儿子发气就是,何必这样,是儿子不孝。”
眼前这一身酒气,还穿着官府,醉软在太师椅中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么?长英从未见父亲酗酒过,这样,一定是气急了,满地都是砸烂的器物,两旁家人都苦着脸。见少爷跪下,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
醉眼朦胧的扫了一下,老爷胡乱摆了一下手,直愣愣的指着伏在地上的秀芸,口齿不清的道:“你,你不是很会唱么?我,我儿子,嗯,都被你勾去了。亡,亡国之音,你今儿,也唱一个给爷听,让爷爷,也,也听听咱大清国,国,是怎么着败,败在,你们这些儿人手里,不,不嘴里的。”
父亲是从不近这些的,玩物丧志,戏,出了皇上赐宴,从不听,许多亲贵要员都养戏班子,父亲却不,程朱理学的忠诚信徒,这样却是为何?慌得一屋子人都磕头不迭。
“爹,都是儿子不好”说着瞥了一下秀芸,心里生怕他脸上下不来。
老爷顺手把一个汝窑的花瓶往地上一砸,抬腿踢开长英,也亏醉得烂泥一样,没什么劲道,喝道:“都他妈闭嘴,你,唱不唱!”
何叔一见这架势,跪爬着到秀芸身边道:“顺着他唱一个什么吧,今儿是老爷生日,不拘来个什么喜庆的。”
“说,说什么呢?嗯?!还是不唱?”
“唱,唱的。”何叔忙着陪笑道:“家里没有家伙,小芸就清唱个吧”说着,拉起秀芸。
老爷点点头,举起案上牙筷,带为击节。打在瓷碗上,清脆的一声。
满室立静。
“赵文华陪着严嵩,扮粉脸席前趋奉,丑腔恶态演出真鸣凤,俺作个,女弥衡,挝鱼阳,声声骂,看他懂不懂。”
众人一愣,这是桃花扇中李香君骂宴一折中,斥骂南明王朝官员无能的一曲,这时来这个,可不是往老虎嘴上搅须吗?刚扯了一下秀芸衣角,要他别唱了,就听老爷一吼道:“唱下去!”
大家无声,却见秀芸不慌不忙,轻舒歌喉,家人还是头一次听他人前唱戏,见这平日腼腼腆腆的歌郎此刻却气度从容,举止若定,,神采奕奕,自有风范。都是暗赞,竟把怕字给忘了,平日家里没戏可听,今日却过了一下瘾。
秀芸凝神定气,也不问旁人,继续唱道:“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花又添几种,把俺胡辍弄,对寒风冰海雪山,苦陪觞咏。”激昂处声遏行云,声泪俱下,连老爷也是怔了,他没怎么听戏,但桃花扇的大意是知道的,此刻也是老泪长流,仔细听了下去。
“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干儿义子重新用,绝不了魏家种,吐不尽杜鹃血满胸,吐不尽杜鹃血满胸……”
李老爷先时还跟歌打拍子,轻声哼唱,听到后来,只觉词义深邃,针砭世弊,歌声激越,气干云霄。不由默然下泪,唏嘘不已。
歌罢,秀芸孑然自立,众人犹自回味,良久,老爷才长出口气,“亡国败家,伤女犹恨,其如官吏无能何?罢了,你敢这么唱,能这么唱,也不枉被我收留,不错不错,不许多人是强多了…”
“笃,笃,笃,咣~~”
一记更声,敲定了这个雪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