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印记》唯有一天

6、记忆中的钢琴曲

　　轻轻推开教堂的大门，一群白衣的女孩子正手持着蜡烛在读圣诗。我从最后一排慢慢向前望过去，不在……难道已经走了么？我合上门，刚一转身“啊……”他的食指放在唇间，我惊诧的尾音随着教堂里传出的隐隐乐声消散在空气中……

　　秋的味道开始弥漫了，街道，树木，散发出一种倦倦的懒懒的气息，略微含着黛青色调天空上的太阳，打着呵欠，薄荷味的。
　　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只不过隔着一个指间的距离，这一个指尖弹过，便是二十二年……走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开始在脑海之中翻飞……

　　“要祈祷过才可以吃饭的……”我抓起恒言正准备往嘴里送炸鸡排的手，

　　“哎呀，妈妈不在有什么关系，上帝也要吃饭呀，好妹妹，放开手吧。”

　　“妈……”我冲着厨房的方向叫了起来，恒言将食指附在嘴唇上，

　　“嘘――”

　　“哈哈……”看见他紧张的样子，我大笑起来，母亲听见我的笑声走出来，看见我握着他抓着鸡排的手，

　　“言儿，你做祈祷了么？”

　　于是，他被罚弹一个下午的莫扎特，我坐在他的旁边轻轻摇着双脚，小小的纱裙的褶皱，拍打着我的膝盖，发出“啪，啪”的声响……我在每一个小节用食指按下一个和谐音，恒言小小的手很努力地在琴键上弹出一个个琶音……

　　“到了。”听见他的声音，我陡然从记忆之中回复过来，
　　“嗯？”是教堂的后面，这里是新建以前的礼堂，他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一排排因时间已久褪变成暗褐色的椅子使礼堂显得越发安静，他静静走进去，那是一架钢琴。我在第三排坐下来，钢琴响起，一段段音符飘入空中，我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要被抽空了，是肖邦的op9 No2……降E大调练习曲，夜曲。那是……

　　“为什么不教恒言练习op9 No2？”母亲倚在钢琴旁问他，那个曾经被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太伤感了，我们的家不需要那样的曲子……”他笑，

　　“哦，是么，我仿佛记得是谁当年用这首曲子骗走了谁的纯真感情……”母亲一脸幸福的笑容，那是他为她弹的第一首钢琴曲。

　　在他们共同的大学典礼上面，一个王子在琴键上抒写了那个时代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完美童话故事，礼堂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公主的名字，是我属于我的母亲所有。

　　那是我童年岁月里面，听到的最美好的故事。我不曾亲眼见证那个童话实现的时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炫目。但是幼小的我，在聆听母亲讲述那件往事的时候，我会感觉有一种美妙的光晕笼罩着她，她会恬静而长久地微笑。我会被那种微笑吸引住，安静的不发一言，只是睁大眼睛，呆呆的，呆呆的望着她……

　　“为什么会有我呢，为什么我会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呀？”我常常在母亲的怀里这样问她。

　　“秋儿呀，秋儿以前是天上的一颗小星星，有一天到处玩的时候迷路了，听见有一个房子里很好听的音乐传出来，她就飞进那座小房子里面，看见爸爸在弹钢琴，她就跑到妈妈的怀里听爸爸弹钢琴，妈妈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小星星秋儿就睡着啦，一觉醒来小星星秋儿就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啦！”母亲笑着说。

　　“可是为什么哥哥说秋儿是一只小蝴蝶，他是一只大蝴蝶呢？”我问。

　　“因为天上的星星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呀，有蝴蝶样子的，有心形样子的，相同形状的星星就会变成一家人，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呀。”

　　母亲总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的讲着比安徒生的童话还要美好的故事，那些在钢琴黑白键交错的美妙音乐中，属于我们四个人组成的王国的故事……

　　“我们的家不需要伤感的曲子……”每当耳边浮起这句话，母亲瘫倒在琴键上，他没有一丝表情地拽着忧伤的恒言走出家门的画面，就在脑海之中交替出现，就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流入我的肺里，无法呼吸。整个宇宙只剩下一种东西在燃烧，仇恨。

　　冰冷的一滴液体落到我的手上，我起身，走过去，坐下，坐在他的身边，那曾经我最喜欢的位置，在琴键上按了一下，食指停留在键盘上。

　　“换一首……”我试图叫出他的名字，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琴声戛然而止，只剩我那个键的尾音依稀在游弋。他的目光停在我的指尖，接着触到了我的双眼。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我试图解释，但又要解释什么呢？

　　“没关系，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他看到了四岁时候的秋儿，他最疼爱的妹妹。

　　“‘Playing Love’.我喜欢那首，可以么？”我随口说到。他的表情明朗起来，没有了刚才的恍惚和沉重，如释重负般地笑笑，

　　“你们都很痴迷电影么？”他的双手轻轻放到键盘上，

　　“嗯，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海上钢琴师》。”他按下琴键，我这才想起，是小彤在看过那部电影之后就经常和我说的曲子。“哦……”我失神。

　　走出教堂，他翻开手机，我的手机也来了信息，
　　“铭蝶，今晚我和Pitt一起去陪Joe，他生日。记得吃药哦！――小彤”我一惊，生日……哦，对。
　　“有事要忙么，”他合上手机抬起头，没有提小彤，“一起喝杯咖啡吧？”我犹疑着点点头。

　　糕点的碎屑粘在他的唇边，我拿起汤匙，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了他一下，他看着汤匙中自己的影子擦干碎屑，笑了笑，“我生日，今天。”他说。
　　“是么，生日快乐。”我并没有伪装成很意外。
　　“你快乐吗？”他问。
　　“呵呵，谢谢你的钢琴曲和咖啡，其实，你不用因为小彤她说……”我搅动着咖啡。
　　“不是因为小彤。”他打断我，“你快乐，那么我今天就快乐，因为我的今天是和你完成的，可以，祝我生日快乐么？”他看着我。
　　“生日快乐，言儿。”最后两个字被埋进了心里，连同记忆中恒言的轻轻的拳头，“叫哥哥！这丫头！”

　　“谢谢。”他笑着说。
　　“你，是因为小彤才……么？”他略带着迟疑的神色问。
　　我用汤匙在杯中搅动了一圈，直视他的眼睛，轻轻地说：
　　“不是。”

　　第三次见面，我终于可以肯定恒言那双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眼睛里面，写的是什么。
　　爱情是一种被施了咒语的火种，当它在一个人的心里种下，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出火焰，在你的瞳孔里剧烈燃烧，点亮一个人的灵魂。无论是谁，那是都必将是一种无处躲藏，无可逃避的宿命。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我开始慢慢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血缘；当我认为我已经逐渐了解它们的含义的时候；当我认为他们就是很长时间，很长时间都不会改变的东西，是可以带来一切快乐并且是可以让那一切快乐延续的存在的时候，爱情跑过来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是。”血缘紧随其后，“我也算不了什么。”他们手拉着手带走了所有的快乐，带走了生命继续下去的理由和意义。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妈妈要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会选择留下。很久很久以后，我找到了一种留下的理由，那就是报复。那个让一切毁灭的人，我会让你看见毁灭。

　　恒言，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去做，是吗？所以，让我们一起来完成最后的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