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印记》唯有一天

44、 呼吸也是玫瑰色

　　日子又开始向前继续，本来我以为不能够再继续下去了。但是当刘旭宇把新的案子递到我手中时，当他笑笑，说着那句口头禅，

　　“别让我失望。”我才发现，世界还是它原来的样子，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公寓换了锁，我将另外一把钥匙放在渡边手里，他接过去的时候，看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在每一个我醒来的清晨，玻璃桌上总是摆好了早餐和脱脂牛奶，还有一束，每天内容都不一样的花，第一次送来的那束花里的卡片上写着，

　　“她们都知道你的名字，你也应该知道她们的名字。”然后，每一天的卡片上，就写着那些花的名字，还有一个渡边的自画笑脸。我会把那些花插到瓶子里，然后在晨光中，看着它们吃早餐。有时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见渡边正在向冰箱里面放东西或是从里面取东西，我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内心一片宁静安然。然后听见他柔和的，沙沙的声音，

　　“这么早就醒了？”

　　我就会轻轻地点一下头，我知道他会看见，虽然，他并没有在看我。在那样的清晨，我们会对坐着一起吃早餐。他手里面，总是拿着最新的建筑杂志在看，当看到他喜欢的风格建筑，他便停下不吃，喝一口水，然后水杯停在手中，直到专著的看完那页杂志。接着，他会合上书，带着明朗的笑容给我讲什么时间有新的电影上映，哪边最近会有音乐会，那个国家要过来办画展，告诉我什么时间要带我去看，问我有没有时间，如果我点一下头同意，他就会孩子一样微笑着。

　　我知道他每天都有设计要做，常常还会忙到很晚，但是无论什么时间，他的安排总是会和我的时间表相契合。无论晚上多晚回来，他总是将我送到门口，浅浅地吻一下我的额头，用日语道一声“晚安”就离开。从来没有要走进房间，我也从未问过，

　　“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是房间的主人，不用受到我的邀请。但是我们彼此都在自然而又刻意地维系着一些东西，谁也不去触碰它。他觉得触碰了会有愧于我，但是实际上，那样会使我亏欠他更多……

　　不知不觉，农历的春节又已经近在眼前，我坐在电脑前，抬起咖啡杯，屏幕上出现了渡边的留言，

　　“蝶，春节一起去日本怎样？”我微微顿了一下，去见他的父母么？虽然先前已经见过，但是……正犹豫间，渡边接着说，

　　“我是想带你四处散散心，我没有回家的打算……”看来，他是知道我的顾虑。

　　“嗯，好。”我回复过去，埋下头来，继续看文案。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我以为是同事过来送卷宗，没有理会，仍然低着头。

　　“叶律师，原告申请撤诉，被告要求找新的代理人重审，你代我一下，怎么样？”极其熟悉但是却又仿佛是从几亿光年之外传过来的声音，我瞬间感觉陷入了梦境之中，精神恍惚。缓缓地抬起了头，眼前，这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摘下墨镜，露出了熟悉的，久违的笑容。

　　“小……彤？！”泪水霎时盈满了我的眼眶。小彤笑着点点头，美丽的眼睛，晶莹的闪闪发亮。我们紧紧拥抱，小彤轻轻的拍拍我的后背，她的头发，依然散发出熟悉的，香奈尔5号的味道。

　　烛光之下，小彤还是那样的美丽迷人，一年半的欧洲生活，似乎在她的身上熏染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情，在注视着她的时候，会有一种沉迷的晕眩感。她略带着南方轻柔口音的普通话不自觉之中变成了地道的英格兰语言，修长白皙的手指会优雅地打着手势，她轻轻地旋着酒杯，无名指上那枚嵌着紫色宝石的戒指和暗红色的葡萄酒交替着迷幻的色彩。

　　“Albert的妈妈送的。”小彤注意到了我的眼光。“那个欧洲老太太真的是很固执。我戴上去整整大了一圈。她说，戴着。这是Albert的祖母送给她的。我跟她开玩笑说要去改小一点，老太太还真冲我发脾气，呵呵。”小彤戴着浅浅的笑意将手推远，放到了灯光下。

　　“Albert他悄悄和我说，见他妈妈时戴着就好，回头戴结婚戒指。我说不用了，戴久了还挺好看，我还舍不得换了。”

　　“嗯，很适合你。”我笑着点点头。我没有再问小彤的异国爱情，甚至于她的婚礼。我知道是渡边隐瞒了我，我想，我还是应该谢谢他。在小彤结婚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渡边把她的婚纱照发给了我。照片上的小彤看上去动人至极，又无比幸福，是个迷人的新娘。现在，她就坐在我的面前，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带着笑的表情，都在告诉我，她很幸福。我想我不该再多问什么，去破坏她这种幸福的感觉。

　　小彤始终没有告诉她的父母，她和恒言分手的原因，许阿姨曾经问过我，我只能是沉默。她便叹这气说：“小彤这孩子，怎么总是小孩子脾气，长不大呢？Joe这么好的孩子，唉……”每当那个时候，我心里就会觉得特别对不起小彤。但是Albert高大英俊，也彬彬有礼，许阿姨对这个苏格兰女婿越来越喜欢，Albert几乎不会讲中文，小彤的爸妈就用英文和他聊天，一家人相处的很融洽。许阿姨对恒言的事情也就逐渐淡忘了。即便是偶尔提起来，也是因为她知道，那是我的哥哥。

　　坐在饭桌上，小彤的爸爸正在和Albert聊欧盟的货币流通问题，许阿姨忽然就转过来问我，

　　“铭蝶呀，怎么Joe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回国，他……”我一口饭没有吞下去，差点被噎到，我咳了两下，说：“哦，可能美国那边有研究要做吧……”小彤见我尴尬的样子，转过话题，

　　“对了，铭蝶。好像听渡边说要和你一起去日本玩，是吧？这次我回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的计划了？”她笑着问。

　　“哦，没有，我本来也是不打算去的。”我说。小彤“哦。”了一声，接下来是沉默，饭桌另一边，Albert和小彤的爸爸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一齐发出开心的笑声。小彤看过去，笑着摇摇头，

　　“聊货币有什么好笑的。”

　　吃完饭进了小彤的房间，她犹豫着对我说：“铭蝶，你是不是不想去见渡边的父母？”我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其实，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和渡边在一起，想的多了，反而是对他的负担。”她走过来，递过一本册子，我打开一看，是一幅幅素描，都是我的肖像。

　　“我在出国以前，他拿给我的，他说，‘你不是一个会把爱情放在重要位置的人。’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你只要学会开始爱他就可以了。从现在开始。”小彤笑笑。 我呆了，我忽然间发现，我身边的人，给我的太多太多了。

　　“我和Albert最近半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打算到处转转，听说四月日本的樱花很漂亮，既然渡边也打算回去，我就和你们一起吧，正好可以赶上樱花节，还有个向导。”小彤说着，背对我躺下来。

　　熄灯过后很久，我没有入睡，我看着黑暗中，小彤后背的轮廓，久久不能平静。她的笑声，她的羞涩，心情不好时拉着我狂购衣服，不知疲倦地在服装店来回穿梭，开会时和我偷偷地咬耳朵，兴奋地告诉我哪边的包包在打折，她悲伤又坚定的对我说，

　　“对于我，注定了只有他一块站牌。”她无助地摇着我的肩膀，她流泪的眼睛是那样的痛苦，不停地问我：“铭蝶，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太多太多的小彤……

　　我努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告诉自己，眼前，真的是她。

　　“铭蝶，你睡了吗？黑暗中传来小彤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我想说没有，但是却发不出声，嗓子卡住了一样，感觉只要一出声就会哭出来，小彤见我没有回答，继续轻轻地说：“你终于可以不开灯也安静地睡觉了，真好。谢谢你，铭蝶。”我等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嘴，努力克制地不发出声音，

　　“对不起，小彤。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