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烟花》九缭

7、舍命

　　又安安生生过了两日,张书远突然来找我 ,话语间却有些踌躇:"星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何必吞吞吐吐?尽管说便是了。"我笑着道。
　　"一个同僚要来看我,他和我是故交,想见见你,不知道......"
　　无非名声脸面一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我本就不是名门闺秀,又何必在乎?我答应得很爽快:"那倒是无妨的。"
　　张书远勉强一笑:"只是委曲你了......"
　　"旧友又兼是同僚,不好拒绝的 。"我笑答。

　　片刻，同僚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声音由远至近飘了过来 :"听说张兄你新纳了个妾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能叫不食人间烟火的张兄也动了凡心!"
　　张书远的声音:"星重,出来吧。"
　　我从描金花鸟屏风后移步出来, 抬眼望那张书远的故交同僚,道了个万福 。那人小张书远几岁,一脸浪荡相。见了我倒连赞几声。张书远忙见好就收:"星重,你回去休息罢。"
　　我答应一声便退回屏风后去了,却没有立即走开。
　　"张兄的如夫人果然绝色,但恕温某扫兴,张兄还是将她遣走的好。知州大人若是知道了, 恐怕会对张兄仕途不利。"
　　张书远不以为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一时间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再说张某元配已死去多年,纵是续弦又有何不可?知州大人想必也不会以此大作文章。"
　　那姓温的笑道:" 在下不便多说,只能点到为止。惟望张兄不要留下把柄,免得被人抓住。"
　　"温兄怕是过虑了。"
　　我转身走开了,张书远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世故,居然把知州都得罪了 ,一定是什么事都公事公办惹人反感了。他何必去管那么多?官场里自有一套规距 ,如果不按它去做,鞠躬尽粹也得不了个好。
　　心里忐忑又矛盾,既担心张书远不知危险丢了官位,希望他能醒悟过来将我送走。又舍不得离开这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希望他力排众议留下我。
　　私心与担忧轮番交替,一时失了主意,只能上床睡了, 一切都留到明天再作打算罢。

　　第二天清晨,朦朦胧胧刚睡醒,就有小丫头来送早饭。
　　一见那小丫头我立刻惊得睡意全无, 这个叫春红的小丫头昨天刚刚向府里告了假回家乡奔丧,短短半日绝不可能回来 。那现在在我面前端着粥和包子的是什么人?
　　我强压下脸上的惊疑,换上了一副怒容:"这么大声干什么!知道了!别吵我睡觉,一会就起来吃!"
　　"春红"冷冷地笑答 :"奴婢莽撞了,请恕罪。"
　　我尽量不使声音显得异样:"好了,给我下去吧。"
　　翻身躺下,听着那"春红"关上门返身退了出去 ,方才还温暖舒适的床被突然变得像铺满了炽热的火炭,让人无比煎熬。那粥和包子里必是有毒的!没想到被朝微一语成谶,冰络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突然有人敲门,硬着头皮叫了声进来,却是满脸愠色的冬儿。
　　她不满地开口:"苏姑娘嫌弃奴婢就尽管说,何必这个样子?"
　　我强笑:"冬儿,你为什么这样说?没有的事。"
　　"刚才端粥的退霁说姑娘不肯喝奴婢煮的粥,说是奴婢下了毒,"冬儿盯着我的眼睛:"我可以跟姑娘明说,我是不喜欢姑娘.但奴婢的人品,却还没有卑劣到下毒害人的地步!"
　　我用眼角瞟了瞟窗边,顿时心里一寒 ,一只诡异的眼睛,在那糊窗的纸的破洞后面看着我,眼神里隐隐地露出嘲笑的意味。
　　冬儿看我踌躇,愈加不满:"姑娘可真是怕有毒?那奴婢先替姑娘喝了!有毒便先毒奴婢!"说罢便伸手去端那碗粥。
　　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一场计谋。真是一场精彩好戏啊。
　　我似乎看见冰络站在我面前恶狠狠地嘲弄我:"苏星重啊苏星重,任你识破了这粥和包子有毒又如何?这本来就在我们的算计之内! 现在刀已经架在你的脖子上了!是眼看这可怜的婢子饮下毒粥死去,让以为你善良无比的张书远亲自将你送进衙门,最后死在刽子手的刀下,还是自己乖乖饮下毒粥,谁也不拖累, 静静地认命,做一个阴间的新鬼?抑或你向那婢子捅破这层窗户纸,说出这一切的阴谋,让我有理由冲进来咬死你们?三种死法,你自己选吧!"
　　我静静地笑了:"冬儿,把碗放下吧。我只不过是嫌这粥太烫罢了。"我端起那一碗可疑毒的粥,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死有什么可怕 ?能够以这一种方式永远留在这个我眷恋的地方,我求之不得。
　　而且,如果有黄泉路、奈何桥,我还真想去看一看,我未曾见过的生母。